玉女苑后院的秋千上,大姐轻柔并不疼痛的皓腕,凝望南方低语,
“蓝姐姐当真让我觉得意外。”
“在扬州玉女苑这些日子,蓝姐姐从不登门。今日不请自来,露出十年未现的橙发,是想看看我这个大姐有没有资格吗?”大姐坐在花红的秋千上,抱着小丫头。小丫头很乖,一动不敢乱动,直挺挺地坐在大姐的腿上,直勾勾地望着一面红墙。
大姐的腿轻轻晃荡着,像在滑水,带着秋千微荡。
“甘愿受罚。”老板娘跪在大姐面前,垂下了头。她甘愿受罚,却并不认错。
花红讥诮地瞥了她一眼,已将她的想法了然于心,蓦然心烦。
“罚你?怎么罚你!罚你风霄会醒过来吗?罚你,花红会醒过来吗?罚你,玉女苑丢下的脸面,能找回来吗。明日,不,今夜,玉女苑从不内斗的传统再次被你打破的消息就会传遍扬州城,然后从扬州城传遍天下,你觉得是小事。有大姐在的玉女苑被兵堵住了门,您觉得,会给玉女阁造成什么影响?”大姐偏头看向柳树下的菊花,深吸一口花香,让自己平静下来。
小丫头不会懂大姐话里的意思,王贵也不会懂。
除了大姐,没人想到,老板娘只不过没有通知大姐便在玉女苑内困住了风霄和白阳,背后之牵连会如此之广。
老板娘秀发橙光一暗,脑筋一转便明白了大姐话中的意思。
大姐,是玉女阁的大姐,天下二阁南阁之主。扬州玉女苑只是一个分阁,只有两人的分阁——两人一个人是大姐,一个是大姐的妹妹。
大姐的妹妹不是大姐的姐妹,而是下一任大姐。两任大姐所在的玉女苑,便是天下二阁之一的玉女阁的中心。
再者,风霄和花红这对爱侣与白阳之间的恩怨纠葛,已经因为王贵那日定下的决战之约,而变得人尽皆知。
老板娘来了,风霄便重伤昏迷,花红伤心晕倒,官兵守门。大姐和大姐妹妹的威信都会因为这件事受损。
最让大姐头疼的是,白阳也晕倒在了玉女苑内。通天境强者不惜自损修为暗杀的白阳,倒在玉女阁内,在修士之中又会传出怎样的流言、掀起怎样的波澜。
“玉女阁和白阳之间本就有嫌隙,他在这出事,不算什么。”老板娘接住花红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此时,似猜到了大姐心中的顾虑,她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实际上,老板娘对于白阳的了解更甚于大姐,但是有些话,她不会说,也不能说。
“呵呵,好聪明,蓝姐姐真是好聪明。那我问你,”大姐姐睨着她低垂的头,嘲讽道:
“为什么不去墨竹苑困住白阳?而要在我玉女苑呢。为什么不是在那家伙的地方困住他,而是在我所在的地方困住他。”大姐学着白阳,用平静的语气问话。不等老板娘抬起困惑的脸,便斜挎在秋千上,不再看她。至于老板娘想不想得明白,大姐并不在意。
墨竹苑、星月楼、文曲阁,以及废弃的摘日馆,都是北斗星辰阁的分阁。而岳武所在的偏僻的小竹楼,就是墨竹苑——历任北斗星辰阁少阁主所在的分阁。
“混蛋,人没到先送了我一份大礼!”大姐瞥了一眼墨竹苑的方向,在心底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老板娘愕然地看向墨竹苑的方向,十指深深按在了土里。
她的目的没有办法对外人说,更没有办法对大姐说。她把白阳和风霄困在玉女阁,只是想创造一个机会,给大姐和花红两个人的机会。老板娘不会想到,白阳所说的因果如此地不公平。看着脸色苍白的花红、倒地不起的风霄,以及重伤昏厥的白阳,老板娘的心也乱了,意外、纠结、遗憾具皆有之。
此刻,又添了悔意。
玉女阁的上一任大姐,嫁给了朱将军。王贵等人,是朱将军的兵。朱将军的兵却挡在玉女苑门前。将这些事连在一起,确实容易被居心叵测之人传成玉女阁的内斗。
身子一软,老板娘侧身栽倒,再也支撑不住。她没有受伤,然而,跪也跪不住了。
她粲笑着对大姐说:
“我,给你添乱了啊。小老东西,果然不是好东西。”她呸了一口,倒在温热的胸口。
大姐腿上,小丫头眼珠左转右转,想要看向后墙,却一动不敢乱动。突然,小丫头的大眼睛登时一亮,见柳下菊花微微晃动了一下,方才长出了口气。她有极强的感知力,最先发现后墙外的姐夫。她抢先跑进后院,就是为了找姐夫进楼帮忙。
“姐夫来了,以后照顾好姐姐,至于玉女苑,二位还是少来吧。”大姐眼珠一转,闭眼假寐。
此时,南山以及南山上空,平静了许久,没有雷响,只有云动。
“呵呵呵。”老板娘被老板抱了起来,冷然苦笑。老板向柳树下望了一眼,向大姐点头示意,消失在院落之内。
两人走后,一缕阳光突破黑幕。昼与夜的界限,直到这一缕阳光,才重新变得清晰。一只白雁在晨光中从南山飞来,落在了靠在柳树下的男人的头顶。
白阳早已经醒来,却没有睁开眼睛,既是因为累,也是因为想听听大姐会怎么处理老板娘。
他的想法和大姐不一样,和老板娘也不一样。他觉得大姐想多了,然而,却想不明白,哪个环节是多想的。
香满楼里的那个老头,应该已经对他放下了杀心。其余的人,为什么要在玉女阁困住他。难道那人预知到,他进入玉女阁,就一定会和风霄提前开打?
若要杀他,不必用这么麻烦的手段。他还很弱。
将军为什么要参合进来?敢冒天之不韪一枪杀掉通天境的强者的人,怎会如此大废波折地算计他。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老不死。”白阳在心里骂了一句。他想不明白,于是继续睡。
白雁落在白阳的头顶,滴溜溜的眼睛看着白阳。它是来和白阳分享好消息的,一个亮堂堂的消息。见白阳一副虚弱的样子,它轻轻抖动翅膀,缩成了小小的一只。
这个消息不说出来,龙凤尊者会觉得自己很自私。它和白阳的关系一直不错。自于南山的战斗,玉女楼内的刀剑,它都没兴趣。
‘嘎嘎嘎。’它对着白阳的耳边叫了几声,声音单调而欢快。
‘噌!’一道白影串了起来,险些撞到横突的树枝。大姐正好奇地看着雁祖在白阳头顶搞事情,哪里能想到重伤昏迷的白阳会兴奋地蹦起来。她差点被吓得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秃头九,一定很亮。不用点灯了。哈哈哈。”白阳笑了,看着东方,大笑了起来。
白雁带来的消息果然很亮。白雁叫着,白阳笑着,什么阴云漫天,诛魔大战。晨光熹微,一人一鸟,岁月静好。
“咳咳,阁下,醒了?”大姐阅人无数,唯独看不懂白阳,更不知道白阳为何开心。想起她们雁祖的雁品,大姐想起了自己收到的关于白阳的评语,前面十二字不重要,她已经忘了。不是大姐记性不好,而是最后五个字实在生动形象且能让人过目不忘。
“这就是传说中的臭味相投。”大姐没有注意到,白雁落到白阳头顶的时候,她阴郁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释然的微笑。白雁和白阳不但相识,还如此熟络,她的不安轻轻沉下去了。
白阳轻轻地用刀刮蹭着白雁的毛,将白雁的毛刮得更顺更亮。即使在昏迷之中,白阳也没有松开手里的刀。
“秃头九。真不错,亮堂堂的秃头九。”白阳轻声嘀咕,拍了拍白雁的后背,刮着挂着,兀地顿了一下。
白雁黑色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嘎嘎嘎地叫了两声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它想要回到云都去秃头九的头顶多趴一会儿。
晨光多了,轻轻淡淡,并不明显。一天一夜的时间浑浑噩噩地过去。白阳闭上眼睛,感受晨光变成夕阳,一脸平静地张开双臂。
他似乎完全不将自己和风霄的血拼放在心上。不知是雁组带来的消息太亮,还是完全不在意他受到的伤。
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知道自己最应该劈的人是谁了。在此之前,他相信有人敢杀他,唯独没有想过有人敢算计他,别提算计他的人是一位少年。
大姐睨着白阳,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并不知道,白阳也曾劝岳武不要想的太多。
“说给我听的。”白阳突然做了一个双刀齐出,前劈的动作。动作生硬,完全不像是会用刀的人,比之王贵,远远不如,更何况风霄。
这两把刀能胜过藏锋?
大姐嫣然一笑,不置可否,没有将内心的紧张与疑问泄露分毫。
“我有一个故人会用双刀。”
“我有一个故人,曾经说过,人不能想得太多,想多了,容易把自己淹死。”白阳收敛了笑脸,斜眼看向大姐。
大姐呼吸一滞,将不自觉挑起的柳眉,咬牙压了下去。
“你想多了。玉女阁的小丫头魅力很大啊。”
金灿灿的菊花,在清晨柔合的红光下黄莹莹的一团一团,花香也一团一团。
大姐的脸色一红,想起那个敢抢自己头发的王贵,咬牙语噎,不觉怒目。可是眼珠正要瞪大的时候又兀然缩小,留下一条起伏不定的缝。白阳没有发现大姐那条缝里暗淡的光,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你很聪明,也很护短。是个合格的大姐。我一个故人说过,大姐大哥都应该护短。”白阳挑眉看着东方,撅着嘴,点点头郑重地说,深意难明。
大姐训斥老板娘的话都是对白阳说的,大姐将话说得越重,老板娘也就安全。
至于,云都会因为他在玉女阁受伤,便来怪罪这群小丫头。白阳只能说小丫头们想得贼多。
“那当然了,我姐姐很厉害的!”气氛缓和,小丫头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白阳微扬嘴角,看向柳树下的菊花。
菊花没有挂上一滴露水,所有的水汽都被南山上空的云卷到了云中。
白阳神情微凛,突然想起了花红,肃然看向大姐:
“花红喜欢吃瓜子吗?”他期盼地问。不等大姐回话,小丫头抢着说:
“花红姐姐只喜欢菊花,不喜欢瓜子。不淑女!”
“原来只是菊花,我曾经答应一个故人,送她万亩花田,菊葵相间,一年四季,花香不灭。”白阳说着,嘴角扬起又落下,一句话之间,瞳孔缩放了数次。
“那人是,呜呜呜!”小丫头正要问那人是谁,花红姐姐不喜欢吃瓜子,她喜欢吃啊。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大姐捂住了嘴。大姐并不知道那段秘辛,但是知道秘密二字,不能轻意盘问。
“小老家伙是什么意思。”白阳话锋突转,看向大姐,轻佻地问。
曦光渐浓朝阳起,阴云再次炸起闷雷,南山震动,传到了扬州城。白阳的身子抖了一下,感受到了一种炙烤的感觉。
这一次,玉女苑似乎也受到了影响,秋千剧烈地摇晃。
小丫头哭了,趴在地上捂着屁股大哭。
大姐愣怔地从秋千上蹦了下去,直接把小丫头扔了出去,不可置信地看着白阳,苦笑连连。
“这个死鬼,这个死鬼。”
她压下眼里的暗淡,惊讶地在原地转了数圈,又颓然地坐下。想着自己好妹妹的遭遇,她实在不好妄作评断。
“又能怪谁呢?”她问出了和云都上的妙语轻灵相同的话。
“不生气就不生气,装什么。”白阳的阔刀按在了大姐的头上,冰冰凉凉,很舒服,除了有点吓人。
大姐一怔,并不觉得可怕,莫名心安。
“没人可以动玉女阁。”白阳继续说,平静而真诚。
大姐眼光一亮,心底升起一股暖流,神思稍安。白阳的这句保证,对她和玉女阁都很重要。
“起开。”
“”
“我的菊花真好看。”白阳在大姐和小丫头复杂的眼神中坐在了秋千上,大摇大摆地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