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婉看着刘备的背影,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一头雾水。
但听他让自己在这里看着,便放下茶盏,将椅子搬得离窗户更近了些。
清水街仍是挤满了人,临安府尹不断增派差兵前来维持秩序。
秦桧仍是在高声叫骂着皇帝,苏符此时如热锅上的蚂蚁:
若是直接杀了吧,安静是安静了,但无疑也违抗了圣上的旨意。
若是任由其不管的话,怕是连徽钦二帝在金国拉牛车、住牲畜圈里的事情都要被他给抖出来。
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
就在他快抓破脑袋之际,却看到从大理寺墙外,竟然跳进来两人。
胡闹!真是胡闹!
正准备叫人将这两个刁民拿下,却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
这个白发老者,不正是陪伴在皇上身边的太监许勒?
而他手中抓着的这位,落地时候差点踉跄摔倒的......
是高宗皇帝?
刘备也很无奈啊,只是让许勒想个进来的办法,谁知这老头直接抓着自己便跳了进来......没时间诧异于他的漂亮功夫,未作准备的他差点就摔在了地上。
当着这满朝文武、临安百姓的面,真就这么摔了下去,那可比秦桧骂自己丢脸多了。
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袍,刘备这才不慌不忙的,踱步走到了风波亭处,秦桧的面前。
此人是谁?
听说书先生劫法场的故事说多了,百姓们的想象也丰富了起来,都在猜测着这个白衣男子的身份。
没想到今日这出锄奸戏竟是一波三折,被这火辣的太阳晒了这么久,也终归算是不亏。
苏符是第一个发现刘备的人,急忙从案前起身,快步跑到他的面前,随即便跪下叩首高呼:
“臣恭迎皇帝陛下!”
这声叫喊,总算是提醒了在场诸官,新任宰相赵鼎第一个反应过来,随即也跟着跑到皇帝面前跪下磕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越来越多官员跟着下跪,门外的人们何时在如此近的距离见过天子,也是纷纷学着这些当官们的样子,跪下高呼万岁。
一时间,从一品高官,到小吏兵卒,再到整条清水街的百姓们,全部伏下了自己的身子。
只有两个人是站着的,一个是被绑住的秦桧,一个便是冷眼看着他的刘备。
“小姐......他居然是......是皇帝!”
小惜声音都在颤抖,乐婉又何尝不激动呢?
想到这个刚才还坐在自己面前,朝着自己微笑的男人,竟然是当今大宋皇帝,她伏在窗台上的一双玉手,已是被自己捏的发白。
秦桧由于失血,此刻脸已是惨白,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赵构,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尊卑有序’四个字,也忘记了继续叫骂。
“都起来吧!”
说完这话,他又高呼道:
“中书门下侍郎辛次膺何在?”
人群中跑来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人,朝着刘备躬身拱手道:
“臣在!”
“取笔墨纸砚,朕接下来说的话,你每句都要记下来!”
“臣遵旨!”
等看到辛次膺取来笔墨,又坐在了刚才苏符所坐的案前,刘备慢慢走向门口,
朝着大理寺外的百姓们说道:
“靖康元年春,金兵包围开封府,朕身为大宋皇子,却无破贼之心性,也无杀敌之胆色,当时是朕带着逆贼张邦昌,前去与金人议和,割让我大宋太原、河间、中山三地。
此乃一罪。”
百姓们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被秦桧骂了不做辩解,反而在这里揭露起自己的老底来了?
莫不是被气坏了,失心疯了吧?
负责记录的辛次膺拿笔的手则是一震,随即惊讶地看向皇帝:
这是,这是罪己诏?
官员们纷纷交换着眼色,以丞相赵鼎为首的老臣们,则是皱紧了眉头,一脸的严肃。
见皇帝朝着自己点了点头,辛次膺用左手按在了右手之上,这才稳住了手中的毛笔,但笔尖仍是微微地抖动,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始轻轻的在纸上记录着。
“同年十二月,金兵再次包围开封府,朕受先帝所托,被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手掌千万兵马,却无视先帝救援京师之令,先后移兵大名府、东平府,避敌不战。
致徽钦二帝被金人所虏,汴京城中万千百姓被俘,皇城之内无数金银被盗......
是朕亲手导致了,这靖康之耻!
此乃二罪。”
“靖康二年五月,朕在应天府即位,却不思复国报仇之心,赶走当时力主一战的宰相李纲,听信汪伯彦、黄潜善之流所言,放弃中原之地,逃到扬州,
让金国人不费一兵一卒,便占据了淮河以北之地!
此乃三罪。”
“建炎三年二月,金兵奔袭扬州,朕仓皇渡江,又遇苗傅、刘正彦兵变,幸得吕颐浩、张浚、韩世忠和刘光世等人勤王,才算是保住了性命。
但朕不但不思进取,反而继续朝着金人乞降,只顾着求金人不再南侵,却不对抗金之将做任何部署......九月,金兵渡江南侵,朕再次南逃,流转越州、明州、定海、温州四地。
是朕对不起当年几位勤王的爱卿,是朕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此乃四罪。”
被召回临安的张浚,正是当年勤王诸人之一,早上才被任命成为枢密副使和兵部尚书,如今听到皇帝此言,已是泪流满面。
“陛下!够了!”
丞相赵鼎已是双眼通红,他不愿看到自家皇帝在天下人面前,揭自己的短。
哪怕这些事情是真正发生的,哪怕皇帝做的都是错的。
但此时,已经足够了,浪子回头尚且千金不换,更何况是堂堂天子呢?
刘备没有停止,也是眼眶含泪看向赵鼎。
当然,他这是气的,以前在史书上翻看还不觉得怎么样,不过一些冰冷的文字罢了。
但如今他亲口念了出来,只觉得胸闷得慌,仿佛这一切事情,他都有亲身经历过的感觉。
“建炎四年,金兵撤出江南,朕终于出兵了!但是却把刀剑对准了朕的子民们。
朕不趁着金人北还之际,发兵收复故土,反而命岳飞、韩世忠等人,镇压荆湖、江西、福建等地的反抗农民。
是朕对不起天下百姓,此乃五罪。”
刘备对着大理寺门外的百姓们,躬身行了一礼。
就像他对着岳飞做的那样。
人们从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愤怒,如今已是震撼不已,见皇帝朝着自己行礼,纷纷跪了下去。
“够了!够了!”
苏符和王庶加入了赵鼎,跪在了刘备身前,祈求他不要再讲。
“宋人并非鱼肉,金人也不是刀俎!岳鹏举、韩良臣等良将抗金得力,朕知道金人惧怕他们,但却把对这些人的军事部署,当作了议和的条件。
绍兴十年,也就是去年,各路宋军对阵金人连连告捷,节节取胜;朕却担心各路将领功大势重、尾大不掉,被金人略微一恐吓,便让他们班师回朝,错过了收复汴京的良机。
此乃六罪。”
“陛下,足够了,真的足够了!请圣上勿要再言!请圣上勿要再言啊!”
诸官早已是跪着哭做了一团,辛次膺拿笔的手虽未停止,但眼泪也是不住地打在纸上。
百姓们听到皇帝细数自己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罪过,虽然不曾读书识字,也未学过什么圣贤礼仪,但是心中却是难过得厉害,和官员们一起劝阻着刘备:
“请圣上勿要再言!”
酒楼包间里的乐婉,把这一切看在了眼底,心中这个男人起了怜惜之意,也是忍不住地想着:
这样一个在天下人面前掏着心窝子的人,真的和那个昏君是同一人吗?
普通人尚且爱惜脸皮,更何况是当今皇帝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备将这六条罪过统统数了出来,闭上眼睛暗道:
就当是为了偿还他这具身子的债吧。
随后回头看向秦桧:
“朕说完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