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封信的夏远第一时间带禁军封锁了紫云城的四个城门,又派人骑快马往城外四个方向疾追了多半日,最终无功而返。
夏远跌坐在夏锦汐的轻烟小筑院门外,在夏锦汐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一日之后才离开。
他吩咐下人依旧每日里前来轻烟小筑洒扫奉茶,所有摆设都按照夏锦汐临走之前的样子布置,之后便去了夏氏祠堂,又在已故夏夫人的牌位前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一早出来,他便跟蓝景钰递了辞呈,并让人将大门上方写着“太尉府”的匾额换成了夏府二字,自此便在府里称病闭门不出。
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桃夭夭刚从桃灼的浅云阁里出来。
她将自己关在浅云阁里整整两天,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亲手将院里院外打扫了一遍,又将桃灼的书房按照原先的样子整理了一遍。
出来的时候,她怀里抱着一摞书,是她刚入侯府那会儿桃灼帮她挑选的书,还有桃灼亲手写的字帖和批注。
看到桃夭夭终于开了门,门外守着的珠儿和碧儿慌忙站了起来。
珠儿接过桃夭夭怀里的书,碧儿则递给桃夭夭一封信“小姐,这是太尉府的人送来的,说是夏姑娘留给您的信。”
桃夭夭一把接过那封信,看到第一行的时候,她便抬步就往外走。
碧儿紧追了两步“小姐,来不及了!夏姑娘已经离开两日了,夏大人第一时间就让人去追了……
她是晚上离开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只牵走了马厩里那匹大公子送她的枣红马……”
桃夭夭深吸了一口气,她紧了紧手里的这封信,轻轻闭上了双眼“如果,当初我不教她骑马,或许夏大人将她追回来的几率会大一些……”
许久之后,她缓缓睁开眼睛“太尉府如今情况如何?”
碧儿摇摇头“没有太尉府了小姐,夏大人已经辞官,皇上已经准了他的辞呈,夏大人如今闭门称病,谁也不见。”
“辞官……”桃夭夭木然地笑了两声,转身朝玉笙居方向走去。
夏大人辞官是明智的。
现在的紫云城,跟洛云锡关系最密切的,除了他们定远侯府,就只有太尉府了。
蓝景钰现在是没找夏府的麻烦,却不代表今后不会。
睚眦必报的小人,只要腾出了手,是一定会咬人的。
……
临近玉笙居的时候,桃夭夭忽然听到一阵呼唤声,她停住脚步,听出那阵呼唤声要寻的是程氏。
桃潜是前太子的党羽,死在了那场宫变当中,而桃夭夭则是受了薛府的连累。
薛家人被赶出了紫云城,且永世不得入朝为官,又被没收了所有家产,即便是后来新帝登基大赦了天下,他们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在京城出现,似乎已经销声匿迹了。
哥哥曾经跟她提起过,说太后跟薛嵩依旧暗中有着联系,虽然曾经有言官跟蓝景钰谏言,蓝景钰却三两句话就打发了过去。
蓝景钰将太后联系薛嵩这件事定为一名普通女子对娘家之人的帮衬,朝臣便也不敢再说什么。
哥哥的人找到桃依依之时,桃依依已经被薛楚萧卖到了青楼,又几经辗转到了一名富商手里,哥哥让人将她赎回了侯府,她却因为惊吓和染病最终不治,最后死在了程氏的怀中。
自那以后,程氏便疯了,时常说些疯话,还见人就打,哥哥便让人将她关在了怡兰苑,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丫头婆子伺候她。
或许是因为这几日侯府新丧,下人都忙着丧事,所以才给了程氏跑出来的机会。
“程姨娘……程姨娘您在哪儿啊?”几名丫头循着足迹寻来,却在看到桃夭夭的时候又惊又怕地跪在了地上。
“大……大小姐!”那几名丫头的身子微微发着抖,不只是因为自己职责失误弄丢了程姨娘,更是因为,她们面前的这个大小姐,从大公子死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再像之前那样爱跳爱笑平易近人,话也明显少了起来。
明明从来没有过问过掌家的事情,这几日却迅速对掌家一事上了手,且用的手段都是她们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就连蒋管家都对大小姐敬畏有加。
想到桃夭夭前日里对那两个懈怠下人的惩罚,那几名丫头的身子便抖得更厉害了。
“起来吧,怎么了?”桃夭夭沉声开口,她自然清楚自己这几日的作为吓到了她们,可是她必须这么做。
哥哥不在了,偌大的侯府得撑下去,她必须得逼着自己长大,就算再不愿意沾染这些琐事,她也必须打起精神来,她不能让哥哥走得不安。
“谢大小姐!”几名丫头站起身来,为首的一名丫头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奴婢们给程姨娘送饭的时候,程姨娘趁人不注意跑了出来,似乎是往玉笙居方向来了。”
“我知道了,继续找吧,下次看好她。”桃夭夭没有为难那几个丫头,转身带着珠儿和碧儿沿着青石板小路到了玉笙居的院门前。
她已经两日没在玉笙居住了,院门便是关着的。
她上前一步推开了院门,才推了一半,忽然“呀”地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披头散发的程氏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对着她张牙舞爪地笑着。
桃夭夭被吓了一跳,皱着眉头往旁边撤了撤身子。
当看到程氏身上挂着的那一身玫红色的衣裙时,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那几名丫头也看到了程氏身上的衣裳,瞬间就就吓破了胆,她们慌忙上前拉住程氏,慌慌张张地将程氏外面的衣裙扯了下来
“大小姐,您听奴婢解释!这衣裙不是奴婢们给程姨娘穿的,是她自己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套上的!”
“小贱蹄子!还我衣裳!”程氏恶狠狠地对着那几个丫头吼道,她一脚踢开一人,又用指甲刮花了另外一人的脸,现场一片惊呼躲闪声,场面几乎失控。
“这么些人,还控制不住一个疯子吗!”桃夭夭的声音沉了下来,她看了珠儿和碧儿一眼,厉声喝道“你们两个,将她给我绑了!”
“是!”珠儿和碧儿答应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去,利索地抽出程氏衣裳上的丝带将程氏绑了个结结实实。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贱婢!放开我!”程氏歇斯底里地大声吼叫着,脸色通红,脖子里青筋直露。
她猛地回头看向桃夭夭,眼中满是嫉恨。
桃夭夭的一身素衣非但没有让她显得平庸,反而不施粉黛的她裹在那身素衣当中,更衬得她盈盈一握的腰身楚楚动人,程氏的脸色顿时变得凶神恶煞
她使劲往前挣了挣,“呸”地一声朝着桃夭夭啐了一口“你个小贱人!跟你娘一样,没一个好东西!专门勾引人的狐媚……啊——”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被桃夭夭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桃夭夭的这一巴掌虽然没用内力,却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程氏的脸颊顿时肿了起来。
程氏嘴角鲜血直流,发出“啊啊”的含糊不清的惨叫声“杀人啦!杀人啦!——”
“看来还是哥哥对你太仁慈了!若是再被我听到一句你污蔑我娘的话,我就要了你的命!”
桃夭夭伸手掐住了程氏的脖子,眼神冷得能杀人“我说到做到!”
程氏被桃夭夭冰冷的眼神吓住了,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没敢再说一个字。
“把她带回怡兰苑去,先绑两天,若是再敢往外跑,就把腿给我打折了!”桃夭夭狠狠地丢开程氏的脖子,转身推开了玉笙居的院门。
“是!”那几名丫头战战兢兢地上前,从珠儿和碧儿手中接过了程氏。
程氏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哭哭笑笑地被几名丫头拉扯着往怡兰苑方向走。
“死了……都死了……哈哈哈哈——”
“死了好啊……沈卿尘死了……桃灼也死了……”
“……依依,潜儿,老天有眼,替娘为你们报仇了!”
桃夭夭已经踏进了玉笙居的院门,脚步却猛地一顿,她匆忙转身,一把推开珠儿和碧儿就往外走。
“小姐,您去哪儿?”珠儿和碧儿跟着桃夭夭又出了院门,追出来的时候,就见桃夭夭已经站在了程氏的跟前。
“你刚才说什么?谁死了?”桃夭夭的双目通红,一字一句地看着程氏开口。
程氏被忽然出现的桃夭夭吓了一跳,她慌乱地摇着头就往身边丫头身后藏
“鬼啊!鬼啊!你不要来找我,潜儿已经死了,你要报仇,去找姓薛的报仇去,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啊——”
“我再问你一句,你刚才说谁死了!”桃夭夭怒吼了一声,一把抓住了程氏的头发,情绪几近失控“我娘分明去了玉剑山庄,你竟然敢咒她!”
程氏哆嗦着身子剧烈地摇头“放开我,放开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程氏眼底的茫然,桃夭夭猛地松了手,转身就往外走。
她忽然想起了送娘离开之时娘的虚弱,想到娘盯着自己时候眼中的不舍,想起了哥哥的闪烁其词,还有阿峥刚刚回京之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哀伤。
她好笨啊!
爹爹一病不起,她竟然还开玩笑说是爹爹思念娘亲了,她那是在爹的伤口上撒盐啊!
所有的人都在为她着想,她曾经那么幸福看,却从来不知道珍惜,一直在没心没肺地挥霍着那再也回不来的亲情。
“夭夭,父亲去找母亲了,你不用去找他,他到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哥哥临行之前的叮嘱依稀言犹在耳,可是,什么时候又是他该回来的时候?
心口处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从脚底升起的那股寒意铺天盖地,几乎将桃夭夭冻僵。
她捂紧了胸口,跌跌撞撞地一脚踹开了桃峥的房门。
桃峥正跟蒋管家低声说着些什么,见到桃夭夭进来,桃峥慌忙迎上前来。
“……姐……你怎么了?”桃峥小心翼翼地看着桃夭夭,眼底满是担忧。
他伸出手去,想要像平时一样扯一扯桃夭夭的衣袖“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桃夭夭挥开了桃峥的手,脸上是努力压抑着的哀伤。
或许……
一切还只是她的猜测。
或许……
娘亲本就平安无事地活着。
“……正好你和蒋管家都在,我问你们,哥哥都已经下葬了,爹为何还没回来?”桃夭夭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发颤,眼底满是希冀。
“这……”桃峥的脸色猛地一变,他紧张地看了一眼蒋管家,见蒋管家也是眼神微闪,便支支吾吾地开口“许是……许是玉剑山庄离得远……”
“是吗?”桃夭夭身子一抖,桃峥和蒋管家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哥哥战死沙场,从玄幽到紫云城,路上必定经过玉剑山庄!若是爹爹在玉剑山庄,他又怎能不知情?”桃夭夭咬紧了牙关沉声开口。
“许是……许是他怕母亲担忧,想瞒着母亲,便暂缓了行程,也或许……”桃峥擦了一把冷汗,一步一步地往蒋管家身边退去。
“桃峥!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听到桃峥提到沈卿尘,桃夭夭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尖利中带着颤抖“娘她根本没在玉剑山庄是不是?
她的身体,根本撑不到玉剑山庄是不是?
从咱们一起离开家的那一刻起,娘就一直在找机会支开我是不是?”
桃夭夭的声音忽降,她哆嗦着身子蹲在地上,泪如雨下地喃喃自语
“你们都在骗我!你们竟然都在骗我!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娘……女儿不孝……娘——”
桃夭夭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喉咙里一阵腥甜传来,胸口和脑袋同时传来一阵剧痛,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她脚底一软,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姐——”
“小姐——”
耳边是桃峥和蒋管家急切的呼喊,桃夭夭“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再也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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