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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尸人》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雨停了,可空气里还浮着湿气,像是天地在喘息。潘子走出茶馆时,脚下的石板路已开始蒸腾出薄雾,一圈圈荡开,如同年轮,记录着某种无声的流逝。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那男孩正趴在窗边望着她,怀里抱着那只破旧布偶,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她走得很慢,像在等什么。

    风从镇外吹来,带着桃林的香气,也夹着一丝铁锈味??那是青铜棺碎裂后残留的怨气,尚未散尽。她知道,陈二狗虽灭,但他种下的执念不会轻易消失。就像河底的淤泥,哪怕表面风平浪静,底下仍有暗流涌动。

    她停下,在一棵老槐树下坐下,从袖中取出那本《捞尸人?续篇》,翻开最后一页,看着自己留下的字迹:

    > **故事从不需要完美结局。**

    >

    > **只要还有人愿意读下去,它就活着。**

    指尖轻轻抚过纸面,忽然,一阵微颤自书页深处传来。不是风吹,也不是心跳,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沉静的共鸣??**承魂舟鉴在回应她**。

    她闭上眼,意识顺着那缕感应沉入地脉。

    刹那间,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润生站在黄河渡口,手持铁铲,正为一名新晋弟子举行“启灵礼”。那少年双目紧闭,浑身颤抖,因第一次听见亡魂低语而几近崩溃。润生将手按在他肩头,声音低沉却坚定:“你不是怕他们,你是被需要。记住,我们不是驱鬼者,是接引人。”

    符甲彬盘坐在西南山庙中,面前七盏油灯摇曳,每一盏都连着一位远行摆渡人的命灯。其中一盏忽明忽暗,那是梨花,正在极北冰原引导一群冻毙矿工的灵魂穿越雪暴。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化作符印护住灯火不灭。

    秦叔坐在轮椅上,白发苍苍,却仍每日巡查三处分坛。他不再亲手上阵,而是用当年记下的“阴时历”推演各地隐患,提前预警。有人问他为何不退,他只笑:“我这条命,是七个兄弟替我挡下来的。我还不能歇。”

    刘姨早已不在厨房熬药,但她亲手培育的“回魂草”已在二十个村落扎根。那些曾被认定无药可救的痴傻之人,服下她调制的汤剂后,竟陆续开口说话,讲述前世记忆。村民们称其为“醒梦之方”,而她只是淡淡道:“不是药灵,是心通。”

    孙道长焚毁旧典后,并未立新经。他召集年轻学者,以现代语言重写《太平规约》,条文清晰:不得干预生死轮回、不得滥用魂力谋私、不得隐瞒任务风险。每一条都刻在分坛石碑上,供公众监督。有记者问他:“你们不怕被人利用吗?”他答:“怕,但我们更怕沉默。”

    熊善孤身一人,常年游走于战争废墟与灾难现场。他不建坛,不收徒,只在最黑暗的地方留下一枚铜钱。拾到的人若心中有愿,便会梦见一个满脸伤疤的男人说:“你想回来吗?想完成未尽之事吗?我可以帮你,代价是你必须归来即走,不得滞留人间。”十年来,已有三百二十七名“临时摆渡人”依此契约重返阳世,完成使命后安然消散。

    而梨花……她已不再是那个只会放蝶的小姑娘。她的寄魂蝶如今飞越国界,落在战火中的孤儿肩头,在地震废墟里唤醒被困者的意识,在远洋沉船上为遇难船员传递遗言。联合国曾秘密邀请她参与“临终关怀计划”,她拒绝了,只留下一句话:“我不属于任何组织,我属于所有不愿离去的灵魂。”

    这些画面,潘子都看见了。

    她没有插手,也没有干预。因为她终于明白,真正的传承,不是把火种握在手里,而是让它燃成燎原之势。

    她睁开眼,天光正好。

    远处传来钟声,不是桃林那口老钟,而是新建的“摆渡院”晨课铃音。清脆、规律、充满生机。不再是哀鸣,而是召唤。

    她站起身,拍去衣角尘土,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怀中铜钱突然发烫。

    她一怔,掏出一看??正面“太平”依旧,背面数字“”却开始微微发光,如同呼吸一般闪烁三次,随即熄灭。

    这是同生契的紧急信号。

    七人心意相通,唯有当六人同时触发共鸣,才会激活第七人的信物。

    她皱眉。不可能。她早已退出核心决策,理论上不会再接收到集体传讯。

    除非……

    **有人强行重启了原始契约。**

    她立刻转身,朝着镇外桃林疾行。脚步虽快,却不显慌乱。这些年她学会的不仅是慢,更是判断何时该冲,何时该藏。

    桃林深处,第七棵树下,泥土松动,那片她用血封存的衣角正缓缓升起,悬于半空,上面的符咒竟自行改写,文字由篆变隶,再由隶转楷,最终化作一行现代汉字:

    > “她必须回来。”

    >

    > ??润生

    紧接着,第二行浮现:

    > “体系面临崩塌。”

    > ??符甲彬

    第三行:

    > “阴河裂痕再生,且速度加快。”

    > ??秦叔

    第四行:

    > “有人在模仿陈二狗,但手段更高明。”

    > ??刘姨

    第五行:

    > “我们怀疑……内部有变。”

    > ??孙道长

    第六行迟迟未现。

    直到她伸手触碰布条,最后一行才缓缓浮现,笔迹稚嫩,却透着决绝:

    > “老师,我看见妈妈了。她说,桥要断了。”

    >

    > ??梨花

    潘子瞳孔骤缩。

    不是因为危机本身,而是因为这信息传递的方式??它绕过了寄魂蝶网络,避开了AI合成语音系统,甚至躲开了机械臂操控的渡魂舟鉴,直接通过最初那份“血契”向她呼救。

    这意味着,敌人已经渗透进了太平基金会的核心层,甚至可能掌握了部分高层权限。

    否则,他们不会冒险启用这种近乎禁忌的联络方式。

    她深吸一口气,将布条收入怀中,低声自语:“你们不该叫我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轻响。

    她猛地转身,短刀出鞘,金焰燃起。

    可来者并非敌人。

    是个小女孩,约莫十岁,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脚上一双塑料凉鞋,手里攥着一枚铜钱,眼神清澈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

    “您是潘子奶奶吗?”她问。

    潘子没收刀,只冷冷道:“谁让你来的?”

    “没人。”女孩摇头,“我是自己来的。我在梦里见过您,在河边,您教一个小男孩怎么听水声。醒来后,我就找到了这枚铜钱。”她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枚“太平”铜钱,背面数字模糊,但仍可辨认:****。

    潘子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孩子身上没有魂力波动,也不是寄魂体,更非伪装。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却被命运选中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小满。”女孩说,“我妈妈去年淹死了。她不是意外,是被人推下去的。警察说证据不足,结案了。可她在梦里告诉我,真相藏在河底第三块青石下面。”

    潘子沉默。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简单的冤魂索报,而是一个信号??**普通人开始主动寻求摆渡人的帮助**。过去,都是灵魂自发归来请求复生;而现在,活人也开始相信这套体系,并试图借助它实现正义。

    这是启蒙成功的标志,也是危险降临的前兆。

    一旦太多人知晓内幕,恐慌必然滋生。政府、媒体、宗教势力……各方都会介入。届时,要么被收编,要么被剿灭。

    她蹲下身,平视女孩的眼睛:“你知道成为摆渡人意味着什么吗?”

    小满点头:“意味着我要死一次,然后回来,完成一件事。做完之后,我就得走,不能再看爸爸和奶奶。”

    潘子心头一震。

    这话本应只有内部成员才知道。

    “谁告诉你的?”她追问。

    “一只蝴蝶。”小满说,“蓝色的,翅膀上有金色纹路,像眼睛一样。它停在我窗台上,说了这些话。”

    潘子闭上眼。

    是梨花的蝶。

    她们已经开始筛选下一代了。

    她重新站起,对女孩说:“回家去。今晚别出门。如果你梦见一条黑河上有座断桥,就对着桥喊‘我愿归来’。如果桥不动,你就再喊一遍,直到它开始生长。”

    小满睁大眼睛:“真的会这样吗?”

    “不信就别试。”潘子转身欲走。

    “我相信!”女孩大声说,“因为我妈妈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说,只要有人记得,桥就不会断!”

    潘子脚步一顿。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李追远站在彼岸,朝她微笑。

    她继续前行,不再回头。

    三日后,西北某废弃水库。

    这里曾是陈二狗设局之地,如今已被列为禁地,四周拉起警戒线,立着“地质不稳定,禁止入内”的牌子。但夜里十一点,水面忽然泛起涟漪,一圈圈扩散,中心位置浮现出一座虚幻石桥的轮廓。

    桥上,站着七道身影。

    润生、符甲彬、秦叔、刘姨、孙道长、梨花、熊善。

    他们身穿黑袍,手持法器,神情肃穆。而在桥中央,悬浮着一面镜子??正是渡魂舟鉴。

    “她不来。”润生低声道,语气中有失望,也有理解。

    “但她给了线索。”符甲彬指着镜面,“看。”

    镜中映出归水镇地图,七处裂缝的位置连成星图,中心点正是当年李追远封印泉眼之处。

    “有人在复制他的仪式。”孙道长沉声,“但目的不同。李追远是为了封,对方是为了开。”

    “而且……”刘姨忽然变色,“这星图结构,和‘同生契’的灵络走向完全一致。”

    众人皆惊。

    这意味着,敌人不仅了解他们的力量来源,还在尝试将其逆转为吞噬工具。

    “我们必须阻止。”熊善握紧拳头,“否则不只是阴河重开,连我们的身份都会被夺走。”

    “问题是,谁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梨花喃喃,“除了我们七个,没人能接触核心契约。”

    沉默良久,秦叔缓缓开口:“除非……第八个人存在。”

    所有人猛然抬头。

    “不可能!”润生反驳,“同生契只认七心,多一人则阵破!”

    “但如果这个人,从未真正加入,却一直躲在阴影里汲取力量呢?”秦叔回答,“想想看,这些年我们每一次行动,都有人在记录、分析、模仿。是谁最早提出建立数据库?是谁坚持要用AI模拟魂力流动?是谁建议开放志愿者体检系统,采集生物样本?”

    答案呼之欲出。

    “林修。”孙道长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冰冷。

    林修,太平基金会首席技术官,三年前由政府推荐加入,负责信息化建设。他开发了“魂频监测平台”,建立了“摆渡人健康档案”,甚至还设计了一套“虚拟训练舱”,让新人可在模拟环境中体验阴阳交界。

    他们曾以为他是桥梁,现在才明白,他可能是**掘墓人**。

    “他早就发现了同生契的秘密。”符甲彬脸色发白,“他用科技手段解析了我们的精神共振频率,正在构建一个人造契约网络。”

    “所以他不需要杀死我们。”梨花颤抖,“他只需要让我们继续使用系统,就能慢慢抽走我们的魂力,最终取代我们。”

    “那就毁掉系统。”熊善怒吼。

    “不行。”润生摇头,“一旦切断所有数据链,全国三百六十五处分坛将陷入混乱,救援任务中断,亡魂滞留人间,后果更严重。”

    “所以……”润生望向渡魂舟鉴,“我们只能做一件事。”

    众人心领神会。

    “反向追踪。”

    “潜入他的意识。”

    “在他完成之前,先找到他。”

    他们七人围成圆阵,手掌贴于镜面,齐声诵念:

    > “七心归一,逆契启程。”

    >

    > “以我之魂,照彼幽冥。”

    >

    > “凡背叛者,必见真形!”

    镜面轰然炸裂,无数碎片升空,每一片都映出一张人脸??全是林修在过去三年里的影像记录。最终,所有画面汇聚成一道光柱,直冲云霄,指向东南方向某座城市的一栋高楼顶层。

    坐标锁定。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小镇旅馆里,潘子猛然惊醒。

    她梦见自己站在婚礼现场,红绸漫天,鼓乐齐鸣。李追远穿着旧式长衫,背对她站着。她想上前,却发现脚下是深渊,无数双手从下面伸出,抓她的脚踝。

    她低头,看见那些手都没有手掌,只有七根手指??象征七位摆渡人。

    “你不该来的。”李追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现在是自由人。”

    “但他们需要我。”她说。

    “不。”他转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面镜子,“你需要的,是放下。”

    她惊醒,冷汗浸透衣衫。

    窗外,月光洒在桌上那本书上,扉页的文字竟在缓缓变化:

    > **故事不需要完美结局。**

    >

    > **只要还有人愿意读下去,它就活着。**

    >

    > **而你,不必永远是那个讲故事的人。**

    她久久凝视,最终轻轻合上书,低声说:

    “我知道了。”

    翌日清晨,她背上行囊,最后一次走过小镇街道。

    孩子们又在跳房子,粉笔格子画得整整齐齐,最后一格写着:“欢迎再来”。

    她笑了笑,摸出一枚铜钱,悄悄放在公园长椅下。

    然后,她踏上通往山外的公路,身影渐行渐远。

    而在那座高楼顶层,林修正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他手中握着一块黑色芯片,上面流动着金色纹路,宛如血脉搏动。

    “快了。”他低语,“只要再吸收一次集体共鸣,人造同生契就能成型。到那时,我不需要黑袍,不需要铜钱,不需要任何人批准。我会成为新的规则制定者。”

    他按下按钮,启动隐藏程序。

    刹那间,全国分坛的渡魂舟鉴同时震动,镜面浮现同一行字:

    > “检测到异常魂流,启动应急预案。”

    >

    > “请全体摆渡人立即进入休眠舱接受检查。”

    无人察觉,在最偏远的西南分坛,一间破旧仓库中,一台老旧收音机自动开启,传出沙哑女声:

    > “不要进去。”

    >

    > “那是陷阱。”

    >

    > “你们的敌人,不在河底,而在云端。”

    声音戛然而止。

    收音机冒起青烟,彻底烧毁。

    但在那一瞬,七位摆渡人同时收到了警告。

    他们互视一眼,默默放弃原计划,转而集结于地下密室,启用早已备好的“离线协议”。

    一场无声之战,已然打响。

    而在这场风暴之外,在一条静静流淌的河边,一个瘦弱的女孩跪在岸边,手中捧着一枚铜钱,轻声喊道:

    > “我愿归来。”

    >

    > “我愿归来。”

    >

    > “我愿归来。”

    河水翻涌,一道黑影缓缓浮现。

    不是潘子,也不是李追远。

    而是一个全新的身影,披着残破蓑衣,手持半截铁铲,眼中金光流转。

    桥,开始生长。

    路,再次延伸。

    太平未熄,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