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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绣鸳鸯梦兆绛云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3
    果然,凤姐儿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又叫她去见王夫人叩头,暂时不用去见贾母,这让袭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见过王夫人后,袭人急忙回去,宝玉已经醒了,问起了事情的原委。

    袭人含糊其辞地回答了。

    等到夜深人静时,袭人终于告诉了宝玉。

    宝玉听了后,喜出望外,笑着对袭人说道:

    “我看你回家去的那次不是真的要走!”

    “那次你回家说你哥哥要赎你,又说这里没有地方待,终究是什么情况,告诉我那么多冷酷无情的话来吓我。”

    “从今以后,我可看谁敢叫你走了。”

    袭人听了这话,冷笑着说道:

    “你可别这么说,从此以后我就是太太的人了。”

    “若我要走,你也不必告诉我,只要回去告诉太太就好了。”

    宝玉笑道:

    “就算我不好,你回去告诉太太,别人听了也会说我不好,你去了又没什么意思。”

    袭人笑道:

    “有什么没意思的?”

    “难道我成了强盗或贼,我也跟着走吗?”

    “再不然,还有死的那一天呢。”

    “人活到百岁,终究要死,死了就看不见、听不见了。”

    宝玉听了这话,忙捂住她的嘴,急忙说:

    “罢了,罢了,不用再说这些话了。”

    袭人深知宝玉性情古怪,既讨厌那些虚伪奉承的吉利话,又听不得过于直白的实话引发悲感。

    因此,她听到宝玉对生死发表感慨后,便悔自己刚才冒失说话,连忙转而笑着转换话题,挑选宝玉喜欢谈论的话题来问。

    他们从春风秋月聊起,再谈到妆粉之美,最后谈到女儿的好处,不知不觉提及了女儿的夭亡。

    袭人意识到不妥,急忙捂住嘴不再多说。

    宝玉正兴致盎然,见她不再说,便笑道:

    “人谁不死?只要死得其所。”

    “那些浊物须眉,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种死法在他们看来是大丈夫的名节之死,难道真的比不上不死的好吗?”

    “比如,若遇昏君,他们只顾名节,舍命谏诤,却将君王置于何地?”

    “若逢刀兵,他们只求战死沙场以成就战功,却将国家置于何地?”

    “所以,这些都不是正死。”

    袭人答道:

    “忠臣良将的死,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宝玉反驳道:

    “武将不过凭借血气之勇,若谋略疏浅、力不敌人,导致自己送了性命,难道这也是不得已?”

    “至于文官,更不如武将,他们满脑子迂腐之念,一旦朝廷有丝毫疵瑕,就胡乱谏言,只为谋取忠烈之名。”

    “等到浊气涌上头脑,就轻易舍命,这难道也是不得已?”

    “天下受命于天,若君王不圣不仁,天自不会将万民托付于他。”

    “因此,这些死法不过是沽名钓誉,根本不明大义。”

    “比如我若真有造化,该死之时便是现在。”

    “趁你们都在,我死了也无憾。”

    “如果你们能哭得眼泪成河,把我的尸首漂到鸦雀不到的僻静之地,任其随风化去,再不托生为人,那才是我死得其时。”

    袭人听他越说越离谱,忙以自己困倦为由不再理他。

    宝玉这才闭眼入睡,第二日便忘了此事。

    一天,宝玉因对各处游玩渐觉厌倦,想起《牡丹亭》的曲子,自己看了两遍仍觉不过瘾。

    他听闻梨香院的十二个女伶中,小旦龄官唱得最好,于是特意出门去找她。

    来到院中时,宝官、玉官正巧都在,见了宝玉便笑着请他坐下。

    宝玉问道:

    “龄官在哪里?”

    众人答道:

    “在房里呢。”

    宝玉急忙走到龄官房中,只见龄官独自斜靠在枕上,见宝玉进来却一动不动。

    宝玉因平时与女伶们玩闹惯了,便以为龄官与别人无异,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笑着央求她唱一段《袅晴丝》。

    谁知龄官见他坐下,立刻起身躲避,正色说道:

    “嗓子哑了。”

    “前些日子娘娘传我们进去,我都没唱呢。”

    宝玉见她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便仔细看她,原来她正是那日蔷薇花下刻“蔷”字的那个女子。

    又见她如此冷淡,不免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顿时讪讪红了脸,只得悻悻离去。

    宝官等人不明白宝玉为何失落,于是问他缘故。

    宝玉便将事情说了出来。

    宝官说道:

    “稍等片刻,等蔷二爷来了让他叫龄官唱,她肯定会唱的。”

    宝玉听了,心里纳闷,便问道:

    “蔷哥儿去哪儿了?”

    宝官答道:

    “刚出去了,多半是龄官要什么东西,他去设法弄了。”

    宝玉听后,觉得有些奇怪。

    不一会儿,果然见贾蔷从外头回来,手里提着一个雀笼,笼子上绑了个小戏台,还有一只雀儿。

    贾蔷满面兴奋地往龄官房里走,见了宝玉,只得站住。

    宝玉问道:

    “这是什么雀儿?还能叼旗子绕戏台?”

    贾蔷笑着说道:

    “这是玉顶金豆雀。”

    宝玉又问道:

    “花了多少钱买的?”

    贾蔷答:

    “一两八钱银子。”

    边说边请宝玉坐下,自己则走向龄官的房间。

    宝玉此时已没了听曲的兴致,却想看看贾蔷与龄官之间的相处。

    只见贾蔷走进房内,笑着对龄官说道:

    “起来看看这个有趣的东西。”

    龄官坐起来问是什么,贾蔷道:

    “我买了只雀儿给你玩,免得你天天闷闷不乐。”

    “我先表演给你看。”

    说着,他拿了一些谷子逗那雀儿,雀儿果然在戏台上跳来跳去,还叼起小旗子。

    其他女孩子见了都笑着说有趣,唯有龄官冷笑两声,赌气又躺下睡了。

    贾蔷仍陪着笑脸,问她喜欢不喜欢。

    龄官冷冷说道:

    “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关在这个牢笼里学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够,现在又弄只雀儿来打趣,分明是讽刺我们这些人。”

    “还问我好不好!”

    贾蔷听了,不禁慌了,连忙赌咒发誓解释道:

    “今天我真是糊涂了,费了一两多银子买这只雀儿,本是想让你解闷,根本没想到这些。”

    “算了,算了,放了它吧,免得招你烦。”

    说完,他果然把雀儿放生,还将笼子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