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下,李从善掀起窗帘,看着眼前的景象,简直难以置信。入目尽是一片荒凉,四散的砖木,坍塌的房屋,还有倒地的尸首,无一不告诉他,这里刚刚发生了战乱,或者说是屠杀,更为贴切。
“府尹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从善从马车上下来,这里曾经是那般的繁华,居然眼下成了这般情形。
“本官如何知晓?”赵光义两手一摊,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本来想见见江南的风土人情,结果却见到了人间炼狱。
深吸一口气,李从善大步往前走去,他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倒塌的墙角,有一个卧倒的男子,尚有动静,李从善走过去,将其翻过来,想要询问状况。
一阵眩晕感传来,李从善几乎站立不稳,男子的面部,不知被何种重物击中,入目尽是血肉模糊,五官皆失。
“被盾牌,以极快的速度击中面部,就是这个伤势。”赵光义双手拢在袖中,这种伤势,他幼年就见惯了。
战场之上,那些刀盾兵,惯会使这一招。绑缚于手肘的小盾,一个猛击,威力极强,他大哥当年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究竟是谁!”李从善怒吼,他想不明白,这大唐,怎地就落入这般境地了。这里可是距江宁不过数十里的采石矶,居然有如此人间地狱般的惨状。
就在离他不过十数步的大树上,吊着十数位衣衫破碎的女子,树下更是尸首无数,这都是他李氏的子民。
“哟,还真的有漏网之鱼。”在街角的转弯处,出现十数位身着甲胄的士兵,除了领头之人是全身铁甲外,其他都是皮甲,仅要害处,覆以铁片。
李从善抬头看去,对方的武器跟甲胄,皆是呈一种诡异的暗黑色,那是鲜血凝固后的颜色,邪恶而妖异。
“你们,是水师之人?”李从善抬起手指,喝问对方,从铠甲的样式,正是南唐水师的制式装备。
“倒是个长眼睛的,可惜,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怪就怪,命不好!”领头之人挽了个刀花,直接往李从善走去。
对方虽然有十数人,但是他不放在眼中,他们可是军中精锐。
原本这集市已经扫荡完毕,可是老大不放心,怕有漏网之鱼,泄露了他们的秘密,就让他留下来,再挨个检查一番,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撞了进来。
“倒是个有手段的。”赵光义看着后方同样出现十数人,笑着说道。知道他们有马,居然派了一半人手,从后面将路给堵死了。
赵光义带着的,都是他自己的护卫,身上的铠甲并无标识,也不知若是用的大宋禁军制式铠甲,这些人是否依旧敢如此放肆。
“到底是为何?”李从善双目充血,拳头紧握,他想要手刃这些畜生,可惜他实力太弱,随便一个都能送他去黄泉路上。
李从善第一次觉得这般无力,再多的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又能如何?这些畜生,怎么会懂?
“为何?哈哈,这些商户,都是趴在我等将士身上敲骨吸髓之辈,赚了这么多银钱,该吐出来了而已。”领头之人哈哈大笑,这小子该不是傻了,除了钱,还有什么能值得他们这么做?
“那,这些女子呢?她们不过是些可怜人,以色娱人,换取一些生活所需罢了,又能有多少积蓄?况且,你等真的有所索取,无论财色,她们还敢反抗不成?”吊在树上的女子,只从穿戴,李从善就知道是一些卖笑为生的女子。她们比不得青楼女子的高雅,这里何来那般高档的场所,只能算是娼妓罢了。
“怪只怪,她们生错了地方,这人间,不值得她们留恋,早些上路也好。”领头之人露出一丝不屑,蝼蚁一般的人物,杀也就杀了,岂能被她们泄露了真相。
“若是我猜得不错,你们是想把这一切栽赃在宋军的头上吧?好处你们都拿走,杀光所有人,就没人知道真相了,当真好算计。”赵光义直拍手,想出这一出的,还真他么是个人才。
他们这么一弄,根本不会有人去追寻真相,直接扣在宋军头上,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就算有人发现一些端倪,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都会被压下来,这就叫政治正确。
“你是谁?”领头之人下意识停下脚步,距离赵光义还有不足十步,能够知道宋军之事,必然不是等闲之人。
“我觉得,把你留下作为人证,其他人,都可以去死了。”赵光义很不爽,向来都是他躲在后面阴人,居然这次要当背锅侠了。
这些人,必然是李季操的麾下,这主意,也必然出自此人之手。在这个关口,此人居然还作出这般举动,当真是让他失望。
眼下,还不能与李季操翻脸,将这领头之人留下,日后也方便控制那李季操。
“哈哈,笑话,弟兄们,上!”领头之人一声大喝,他带着这么多弟兄,岂是摆设不成。
在李从善惊愕的目光中,赵光非但不退却,反而朝着对方为首之人冲去。原本拢于袖中的双手,突然抽出,犹如双翅,掖于身侧,两柄短剑蓄势待发。
为首之人本漫不经心,两个读书人罢了,能有几分战力。原本不足十步的距离,在赵光义的飞奔下,不过瞬息。
慌乱中抽出腰刀,只往赵光义砍去,心中暗道,这人居然想扮猪吃虎。
面对劈来的长刀,赵光义一个侧身,同时左手以短剑格挡,抵挡想要改变方向的长刀。右手中的短剑,直刺对方左臂,坚硬的铠甲,瞬间被破开。
赵光义继续前冲,右手带着短剑转动,李从善莫名觉得牙酸。
“啊!”为首的贼兵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让李从善知晓这其中的痛楚。
赵光义一个急停,旋即转身,左手的短剑直插对方右臂。
“铛!”的一声,对方再也握持不住,长刀跌落在地,双臂自由垂挂。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后方扑杀过来的贼兵,虽然心有余悸,却不得不继续攻击,只能寄希望于人多势众。
赵光义两柄短剑舞得飞快,脚下步伐更是不歇,不同于对方才贼兵首领那般,让其失去战力,后面的士兵,皆是直奔要害,一剑毙命,绝无二招。
后方赵光义带来的护卫,也同样身手不凡,留下一半人手应付后方,其他人快速支援赵光义。
李从善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这才知道,为何对方敢出来看看了,这般身手,天下大可去得。
等到杀得差不多了,赵光义直接抽身离开,余下的事情,就让护卫去料理就行。走到井边,打起一桶水,将手跟脸洗净,又换了一桶水,用手帕打湿之后,细细擦拭。
原本洁白的衣服,早已沾满了血迹,无论如何擦拭,也不可能重新变成白色。
“府尹大人好身手。”李从善想起,自己曾经还打过,过江之后劫持赵光义逃生的念头,顿时一阵后怕。
“本官刚懂事,就随着兄长满天下转悠,不学点武艺,估计早就死了,何来今日。”赵光义又将脖子仔细擦拭一番,直接将手帕丢弃在地上。
“府尹大人这可不是学点武艺,非名师调教,兼之常年不辍,断无今日之成就。”李从善是不通拳脚,但眼界见识是有的,今日赵光义表现出来的战力,绝对是最顶尖的那种。
“名师?倒是不曾有,跟在兄长后面学的。兄长善于战阵,招式大开大合,我喜短刃,毙敌于方寸之间。”赵光义将短剑也冲洗一番,重新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仔细擦拭。
这两柄短剑,是他遍寻名师,耗费极大的精力才打制而成,不仅锋利异常,而且坚韧不易崩坏。
赵匡胤能打,天下皆知,不然也不会被大家拥立坐上皇帝的宝座。但是这赵光义藏得够深的,整日里都是一副文官打扮,谁知竟有这般身手,而且短剑不离身。
“早年,我也曾学过一阵子拳脚,后来因为没坚持住,放弃了,现在想想,倒是有些遗憾。”李从善从小便锦衣玉食,这习武的苦,忍受不住也是正常。
记得当时兄长李煜是这般说的,与其空耗光阴,在无意义的拳脚功夫上,不如多钻研诗词,以求流芳百世。
当时,李从善觉得很对,他出入皆有护卫,只要舍得花钱,安全不成问题。而精于诗词,则可出入各种风雅场所,结交无数好友。
“走吧!”赵光义指了指马车,都料理结束了,他们也该上路回去了。
领头的贼兵,被护卫用布粗略裹住了伤口,再用绳索绑在马上带回营地。
马车辘辘,李从善的面色依旧不好看,他想不通,究竟何人这般大胆,肆意屠戮百姓,整个集市,无有活口。
“想不明白?”赵光义从坐塌旁的柜子中取出两个酒杯,倒了小半杯,递了一杯李从善。
李从善点头,这些事情,通常敌军都干不出来,对自己人竟然能下如此狠手。
“连江防都可以放弃,供我大军自由进入,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赵光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马车还是颠簸了些,差点洒在身上。
“到底是谁?”李从善这才反应过来,确实,连家国都说卖就卖的人,谈何人性?
“你也认识,还是你李氏宗族的,意外吗?”赵光义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事到如今,也谈不上瞒不瞒了,早晚都会暴露的。
“李季操?呵呵,果然包藏祸心,若非皇兄包庇,岂会有他的出头之日?”以前在江宁时,李从善就不喜此人,惯于钻营且结党营私。为了捞钱,甚至培养出个恶狼帮来,因为他的暗卫盯着,倒也勉强收敛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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