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此时已是深秋,第一场雪随时都会来,溪水很凉,很多见机快的士兵已经跳入溪水中,正奋力往对岸游去。
匡仲耒将长剑牢牢绑在腰间,在潘无霜错愕的目光中,纵身跳入寒冷的溪水。
潘无霜深吸一口气,抽出长刀有样学样,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得速度快一些,否则他就成了垫背的替死鬼。
战争推进的速度,超出了林肇庆的预计,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开始打扫战场,至于跳入溪水逃生的数百人,直接弃之不顾。
一切料理妥当,他该回建德去,给孙宇一个明确的答复。
至于匡仲耒跟潘无霜二人,浑身衣服都在滴水,秋风一吹,冷入骨髓。
与他俩一道同行的,还有三百余人,皆是全身湿漉漉的,这般下去,肯定要生病的。
“潘将军,不成了,再这般下去,大家都要完蛋。”匡仲耒体力不支,跑动时还好,一旦停下来,如何忍得住这般的寒气。
从昨夜到现在,也就中午休憩了一个时辰,潘无霜还行,匡仲耒是实在吃不消了。
潘无霜看看自己,全身上下就一把刀,匡仲耒与他的亲卫也是差不多,其他人更是两手空空,想生个火取暖,那也得找到火折子才行。
“大将军,那边好像有人家!”眼下正是做晚饭的时候,前方的山谷里,有一处有几缕炊烟升腾,必然是有人家的。
匡仲耒摸摸干瘪的肚皮,又困又饿,还冷得不行。
“走,去看看!”匡仲耒决定,先去那边休息一下,弄点吃的,把衣服烤干。
至于林肇庆会不会派人追上来,他倒是不担心,桥梁毁了,为了他们这些两手空空之辈,犯不着。
歙州承平多年,山谷里的小村庄,算是一座世外桃源,除了里正会来催缴税粮外,基本与外界没多少接触。
突然涌进数百号全身湿透的青壮汉子,打破了小山村的宁静。
村里人都出来了,汉子都将自家婆娘跟孩子挡在身后,他们不知道这些人准备做什么。
“诸位,这位乃是”潘无霜清了一下嗓子,就打算用匡仲耒的名头来吓唬人,反正先把衣服烘干了,吃顿饱饭,好好的睡上一觉。
“诸位父老乡亲,我等乃是在溪水上跑船行商的,船被人动了手脚,我等落水逃生,现在身无长物,想在贵地借宿一夜,不知可否?”匡仲耒一把拉住潘无霜,他一个刚刚受命的节度使,混成这般情形,还不够丢人的吗?
“老朽见过几位贵客,我等向来好客,只是,贵客这人有些太多了。”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越过人群,走到最前方回道。
这村里总共也就二十几户人家,他们这一来,基本就要把地方全占了。而且这一个个都跟落汤鸡似的,肯定不是简单过个夜,这还得吃饭,今晚一顿,明早一顿,这不得把村里给吃空了。
“老人家,我等在绩溪县城中便有产业,必不会让村里白白破费。”匡仲耒忍住寒冷,打了个哆嗦,但是考虑到名声,也只能好言相商。
“这”老者也有些拿捏不准,万一吃干抹净不认账,他们这损失就大了。
“这是本、咳、我的心爱之物,就抵在村里如何?”匡仲耒急着烤火,干脆将长剑往前一递,准备以此作为抵押。
“不用,不用,老朽这就带大伙去准备。”老者吓了一跳,这么多青壮汉子,好些还带着家伙,他居然还推三阻四的,赶忙招呼大家伙回去准备。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村口的空地上,就架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大家成群结队围着篝火,将衣服脱下来烘烤。
匡仲耒跟潘无霜的待遇就更好了,直接被老者带到自己家中,在正厅中烧起了火盆。
“来,贵客先慢用,家里做得太少了,老朽这就再去准备。”原本自家吃的饭菜,先端给他们用,自己再去厨房重新做。
刚到厨房外,就听见儿媳妇在跟儿子埋怨,这好好的饭菜,不仅便宜了别人,还得继续起火做饭,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候。
“都给我闭嘴!”老者进了厨房,直接对小俩口吼道。
平日里还算温和的老者突然发火,小俩口顿时闭口不言,心中却犹自气鼓鼓的不服。
“我老眼昏花了,你们也看不清吗?这哪是什么跑船的,你看看手上那茧子,还有那兵器衣服,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谁家跑船的这般讲究?”老者指着厨房窗外烤火的士兵说道。
“爹,那他们是做什么的?”小俩口对着窗外看了一眼,果然跟他爹说得一样。
“十有是当兵的,而且这模样,是吃了亏。记住,千万别得罪他们,不对,你俩就不许出这道门,一会吃完就在这里凑合一晚。”老者看看儿媳妇,终究是不放心,这些人指不定就是吃了败仗的逃兵,谁知道会干出什么勾当来,老者眼下就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打发走就算。
睦州城中,渐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孙宇已经搬到刺史府办公,处理每日往来的公文。
睦州的官场,孙宇不打算动,眼下的一切,都是为了平稳过度。
这睦州城中,以前的军事上,肯定是陶桂说了算,政务上却是刺史负责。后来南唐大军攻来,睦州直接军政一体,刺史的职能便被闲置了。
“国公爷,这般推广,恐怕难度不小啊。”睦州刺史聂茂英,原本在家中赋闲,整日提心吊胆,各种情况都想过了,唯独没想过孙宇会亲自来府中请他。
孙宇进入睦州城不久,便安排人去民间打听,这刺史聂茂英的风评不错,那就不妨重用,也算是给南越旧臣一个态度,不仅是手握兵权的武将,文臣他同样重视。
聂茂英手中握着的,是一份执政文书,这里面的细则,在孙宇治下每一处,都已经落实到位了。但是在他看来,这其中的阻力,大到让他窒息。
“聂大人,这其中的政策,每一条都不能打折扣,必须切实落地。我等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若是但有难处,就止步的话,岂非愧对治下百姓?”孙宇当然知道难,想要对那些大户动刀,这里面的牵扯太大了。
“睦州初定,这”聂茂英仍有疑虑,这些大户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真的逼急了,背后的手段可不少。
他们这些当地方官的,大多都想做些造福百姓的好事,但这些都不可避免触动本地大族的利益。
这些大族在地方上经营多年,盘根错节,更有甚者,还私下组织乡勇,普通老百姓畏之如虎,就连州县里的官员,也根本动不得他们。否者税粮必然是收不上来,若是再乱子,那肯定是要卷铺盖走人的。
“正是因为初定,尚没有那么多勾连,眼下正是好时机。聂大人,我主登基之后,朝堂之上,虽有诸般空缺,可若是没有实打实的政绩,这也是不成的。”孙宇知道这事难办,可只要有足够的吸引力,那就不成问题。
孙宇从来不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官员,你可以有自身的追求,但必须在规则以内。
一个官员,想要谋求更高的职位,那是本分,只要你能够拿出足够的功绩,他都愿意成全。可若是想走邪门歪道,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国公爷,此事若想成,必须得先解决遂安汤氏。”聂茂英当然听出了孙宇的意思,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若是能够博得孙宇的青睐,进入中枢不过举手之劳。
他在睦州为官多年,治下各县,有哪些不给官府面子的刺头,他是一清二楚。往年,他不仅不敢得罪,遇上谁家老太爷过寿什么的,还得派人去随礼,就指着他们能够配合一些。
这遂安汤氏如今真正的话事人名汤仪,是从越国户部尚书位置上退下来的,在朝堂之上颇有几分面子,聂茂英根本不敢得罪。
这汤氏有良田万亩,因为地处边境,还做着走私的买卖,据说汤氏掌握了一条走私的路线,日进斗金。
这些年,通过彼此联姻的方式,汤氏与睦州其他几个大族,牢牢绑在一起,是地方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若是有官员试图动他们的利益,或是发动朝堂之上的力量将其调离,或者就使其政令不出门,而不得不屈服。
仅仅汤氏一族,豢养的护卫便不下千人,除了没有铁甲之外,其他装备一样不缺。
这样一支地处边境的武装,往山里一钻,大军都无可奈何。
“遂安汤氏?好大的威风。”孙宇嗤之以鼻,这越国地界,还能有比钱氏更大的家族不成?
“国公爷,这遂安汤氏,虽然看似招摇,实际上行事很小心,根本抓不到其把柄,很难定罪。”聂茂英不是没想过将其铲除,可他虽为刺史,不拿着切实的证据,根本无可奈何。
“陶将军可牵连其中?”其他人无所谓,若是陶桂牵连其中,就得将其摘出来,不然传出去,他一个卸磨杀驴的名声,是决计跑不掉的。
“应该没有太多牵扯,陶将军以前只是练军,与地方上并无太多交集。”陶桂是林肇庆打过来,才成为睦州实际的掌控者,此前跟遂安汤氏没什么来往。
“既如此,便拿这汤氏,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也好少造些杀孽。”孙宇的目的,是让所有人在他的规制之下生活,而不是杀戮,战场之上的杀伐,他就已经受够了。
汤仪如今六十有九,至仕已有三年,这年月,五十便是长者,七十真的是古来稀。
汤仪年少时,汤氏就是本地大族,一路科举做官往上爬,倒也算顺遂。汤氏这些年,借着他的便利,顺利登顶睦州第一大族。
汤仪这一脉,并非长房,如今的族长按辈分算,乃是汤仪的族侄。有着长辈的架子,又以尚书的头衔至仕,若是顺利的话,身故之后,朝廷怎么也得给个太傅之类的头衔,以彰体面。
如今呐,这越国都没了,这些待遇也就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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