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睁不开眼睛,素婉又不在身边,只能让周砚山帮她清理脸上的墨水。
周砚山看着有些局促,好像无处下手似的,犹豫了会,对罗敷道:“殿下,可否借您的帕子一用。”
罗敷把帕子递给他,顿了顿又道:“你还是出去把本宫的侍女找来,让她帮本宫处理吧。”
周砚山接过帕子,不知是不是无意,小指尖从罗敷手背上轻轻擦了过去。
罗敷没空在意这些,她现在不能睁眼,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就觉得没有安全感,也就更加渴望光明。
“殿下,臣唐突了。”
果然不愧为翰林院出来的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着得体的教养,罗敷肚里才拢起的一簇小小火苗,被他歉疚的两句话一扑,瞬间灭了。
周砚山有一双很好看的手,修长白皙,隐约可见皮下青色脉管,捏着帕子帮罗敷轻轻拭去脸上的墨水。
他先把眼睛给她擦出来了,罗敷终于能睁开眼,一睁眼,眼前就是一张因为靠的太近而放大的脸,她往后退了一步,从他手中抽走帕子:“行了,就先这样吧。”
然后又问他:“本宫方才看御书房里没人,你怎么会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周砚山恭恭敬敬往后退了一步:“陛下的铃铛掉了,臣帮陛下找铃铛,谁知竟滚落到了桌角最里面,臣便爬进去帮陛下捡了。”
说罢摊开手心,掌纹清晰的手心里赫然躺着罗珺手上常戴着的铃铛手串。
这个手串是太后亲手编的,罗珺一直戴着,也不知之前是不是有宫女给他摘下来过,绳扣比之前大了些,所以才会掉。
“这种事之后叫太监做就行了,别动不动往桌子底下钻,突然冒出来怪吓人的。”
周砚山道是。
默了默又道:“殿下可是来检查陛下课业的?陛下聪慧,今日已经识得好几个字了。”
桌上爬来爬去的罗珺舔了舔嘴唇,望着罗敷,认真且字正腔圆的吐出两个字:“姐姐。”
然后指着纸上两坨黑乎乎的东西又重复了一遍:“姐姐。”
应该是写的“姐姐”两个字。
边上还有一张纸,是周砚山写的,是三字经里的几个字,罗敷随便指了几个,罗珺也都认识,相比之前,可以算得上是突飞猛进了。
“本宫虽然不知道你学问深浅,但你把陛下教的很好。”
周砚山道:“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
说话间,素婉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李卜,俩人是半路遇上的,李卜手里有几个折子要等罗敷批复,去找她的时候听说她来御书房了,来的路上正好碰到素婉,就一块儿过来了。
素婉才想说没找到周砚山,回来看他好好站在这儿,不禁奇怪:“周少学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砚山道:“我一直都在御书房从未离开,方才是钻到桌子底下帮陛下捡手串了。”
抬臂对李卜一拜,又道:“下官方才出来的时候吓了殿下一跳,殿下打翻了墨水,溅了一脸,国公恕罪。”
他这话说的讨巧,方才跟罗敷认过错了,这会儿又跟李卜说一遍,妻是妻,夫是夫,两个人面前都道错,也能显出对李卜这个驸马的重视来。
但李卜对他却没甚好感,或许是出于男人的直觉,总之见他第一面就不喜欢。
罗敷在御书房待了一会儿就叫上李卜一起离开了,素婉远远在后头跟着,芳香满园的空气中,愣是给她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酸不溜丢的。
“墨水溅到眼睛上了,怎么眼皮都黑乎乎的?”
罗敷手指蹭了蹭:“大概是没擦干净。”
“周砚山给你擦的?”
“当时素婉不在,我又睁不开眼,他就顺手帮了一把。”
李卜重重哼了声:“周砚山据说是张瑞先破格纳进翰林院的,进入翰林院之前就是泰山学府的一名学生,都说他这个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一个粗人看不出他肚子里是不是真有恁些墨水,不过这个人看面相就知道心术不正。”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还可一听,但他评论周砚山之前已经呷了一缸醋,主观臆断下不免有失偏颇,更像是吃味的警告。
可今日罗珺的进步罗敷是看在眼里的,对他的说法便不大认同:“别的不论,他授课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况且他在翰林院供职,今日不过张瑞先病重他来代课,明儿就走了,又不是常见,也值得你酸?”
他抖抖袖子:“最好如此。”
罗敷回头看着他笑:“你何时又学起了算命,看面相就知道这个人品行如何?你说他心术不正,可我看他五官端方,倒是有种正人君子的气度。”懒人听书
果不其然他立刻急眼:“正人君子?这世上披着人皮的狼可多了去了,生的端正不代表品行端正,殿下见过人面兽心的人还少了?这都看不透?”
罗敷揶揄的笑:“倒是不少,人面兽心嘛面前不就站着一个?”
李卜磨磨手掌:“这儿没外人,要不我这就禽兽一个给殿下看看?”
罗敷清清嗓音,即刻正色道:“好了,不闹了。”
“我看人一向很准,殿下若是不信,等我把周砚山祖宗八辈都抄底查一遍就知道了。”
他这醋性大起来简直能酸死人,罗敷晓得他的脾气,挥挥手也就随他了:“你不嫌麻烦就去查,只有一点,别乱给人扣帽子就行。”
“你还护着他?”
“我怎么护着他了?”
“我若是想给他扣帽子,明儿他就得上断头台,何至于麻烦人去查?”
素婉听见了,撇撇嘴。
往后可千万别有哪个不开眼都来招惹罗敷,就李卜这一关就没人能过去,想过?除非你大的过定国公。
成婚这件事,罗敷基本上没操过什么心,全权交给礼部去办,她只要婚服送来试试婚服,确认一下当天流程,别的也没什么需要她特意嘱咐的。
但李卜很上心,几乎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这件事上,旁人看了都佩服的直竖大拇指,每天光军机处就够忙的了,他居然还能日日都抽出半天时间来去礼部,这压根儿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当然,现在他又多了件忙的,就是让人去查周砚山。
张瑞先的病太医说得好好儿修养一段时间才能复原,张瑞先才接过教授皇帝这么重要的差事结果身体就这么不争气,跪在罗敷面前一个劲儿磕头说自己辜负了她一片期望。
张瑞先也算朝中老臣了,还拖着病体,罗敷也不忍心看他这样,忙叫素婉把人扶起来赐座。
“张大人的心本宫都明白,可病不病这种事也不是人能控制的了的,既然张大人有心无力,那本宫就跟翰林院的各位再商量商量,让他们推荐个人出来。”
张瑞先道:“殿下,臣倒有个人选,先前过来的周砚山周少学,此人学识耐心俱是上佳,虽然臣无法为陛下授课,但每日课业可以在家中排好,由周少学为陛下讲授。”
周砚山。
好是好,但
罗敷犹豫片刻道:“周少学的确有些本事,但毕竟年轻,陛下还是个孩子,有些地方恐怕照顾不到,翰林院中可有已经成家有过孩子的?多个稳重些的教授陛下,总强过他一个人手忙脚乱。”
张瑞先想了想,说有,便又给罗敷介绍了一个人选。
这样也好,两个人更加稳妥,授课时也能相互监督,而且,即便让李卜那个醋坛子知道了,应该也不能说什么了。
张瑞先辞了罗敷回到翰林院,单把周砚山叫出来,脸色为难又有些无奈:“我已经跟长公主说好了,今后就由你为陛下授课,只是长公主不放心你一个人,还叫了孙少学,大抵也有相互监督之意,你当心,别叫人抓住什么把柄。”
周砚山笑着行礼谢过,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看了竟有种阴凉之感。
傍晚下值,周砚山辞过一众同僚回家,他待人温和,又乐于助人,翰林院里的人都愿与他交好。
只是他的好是对所有人的,让人觉得亲切的同时,又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好像谁都是他的朋友,但他又好像跟谁都不大亲近。
翰林院隔着不远就是礼部,周砚山远远看着前面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中书侍郎家的,一辆是定国公的。
方才与人道别时脸上那笑容忽然就没了,他眼睛看着中书侍郎家的马车,脚下却是朝着李卜的马车那儿去的。
到了马车前头,他行礼拜道:“下官见过国公。”
马车里头无人应,李卜站在礼部门口,见状未忍住笑:“周少学,本官在这儿呢。”
周砚山左拳握紧,转了个方向再拜下去:“下官见过国公。”
李卜步下台阶,走到他身侧,压住他肩膀拍了拍:“挺结实。”
周砚山是读书人,哪禁得起他手下的力道,当即就白了脸:“国公谬赞。”
“算不得谬赞,本官没记错的话,你之前习过武,只是半途而废没练成,为何放弃了?”
他在查他。
周砚山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也不对他隐瞒,直言道:“原本练功是为了强身健体,后来没注意,伤到了筋骨,所以就这么荒废下来了。”
“是吗?”李卜这语气摆明了是不相信他。
呵呵笑两声,指着旁边那辆马车又问他:“中书侍郎家的小姐在这儿半天了,是等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