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方青在凌晨一点离开住处。
他穿一件深灰色长袖,深色工装裤,脚上是一双旧登山靴,鞋底的纹路已经磨平了大半,不会在泥地里留下清晰的印子。
背包不大,十五升,贴着后背。
里面的东西他下午检查过三遍:两块tnt,雷管,导火索,定时装置,一把折叠刀,一卷黑色胶带,一小瓶水。
没带枪。
这种活不需要。
金边到森莫港,走大路要五六个小时。
方青没走大路。
他提前三天租了一辆摩托车,停在金边南郊一个修车铺里。
老板是越南人,收了一百美金,什么都不问。
摩托车骑了两个多小时,在贡布省边界的一个村子外停下。
剩下的路要靠脚。
丛林在夜里是黑的,没有月亮,只有虫鸣。
方青打开手电,红色滤光片罩着,光线压得很暗,只够照亮脚下两三米。
他不急,按照踩点时记住的路线走,避开容易陷脚的烂泥,绕过几处荆棘丛。
这条路他走过两次,闭着眼睛都能走。
两个小时后,他在一处高坡停下。
森莫港就在下面。
没有灯,或者说,灯很少。
码头边有几盏昏黄的灯泡,照着两艘停靠的木船。
仓库是一片黑影,铁皮顶在夜色里泛着微光。
更远处的山坡上,苏帕的白房子亮着一扇窗。
方青蹲下来,把背包放在地上,从侧袋里摸出望远镜。
守卫有四个。
一个在码头边坐着,背靠木桩,头低着,像是睡着了。
一个在仓库正门外走来走去,手里夹着烟,烟头的红点一明一灭。
另外两个在仓库侧面的棚子底下,离得太远,看不清在干什么。
方青看了十五分钟。
抽烟的那个走了一圈,没有规律,有时候停下来站着不动,有时候往码头方向走几步。
侧面棚子里偶尔传出说话声,像是在打牌或者聊天。
凌晨两点四十。
方青收起望远镜,沿着高坡往右移动,绕到仓库的后侧。
这个位置他踩点时确认过,仓库后墙有一扇通风窗,离地两米多,锁是挂锁,生锈了,用力就能拽开。
下坡的时候他把手电关了,靠记忆和触觉走。
脚下是腐烂的落叶,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
二十分钟后,他摸到了仓库后墙。
铁皮墙摸上去有一层水汽,夜里的湿气凝在上面。
通风窗在他头顶半米的位置,黑洞洞的,看不见里面。
方青把背包取下来,从里面摸出折叠刀,刀刃划过挂锁的锁鼻,试了试硬度。
锈得很厉害。
他收起刀,双手握住锁,往下拧,同时往外拉。
金属发出一声闷响,锁鼻从锁孔里滑出来。
方青等了三十秒,没有动静。
他把锁塞进裤兜,双手撑住窗框,翻进去。
仓库里很黑,空气里是木头和霉味混在一起的气息。
方青蹲在窗下,等眼睛适应黑暗。
慢慢地,他看清了轮廓。
红木堆得很乱,高高低低,有的用绳子捆着,有的散落在地上。
靠近正门的位置有几个铁桶,大概是装柴油的。
角落里扔着几把坏掉的椅子和一张破桌子。
他要找的位置在仓库中央。
那里的红木堆得最高,炸了之后能引燃整个仓库。
方青站起来,贴着墙根往里走。
走了十几步,他停住了。
角落里传来声音。
不是老鼠。
是呼吸声。
方青没动。
他的眼睛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那张破桌子后面。
呼吸声很沉,带着一点鼾声。
有人在那里睡觉。
方青缓缓蹲下,右手摸到腰间的折叠刀,拇指按住刀背,没有打开。
他等了十秒钟。
呼吸声没变,还是那个节奏,深而均匀。
睡得很沉。
方青直起身子,改变路线,往仓库中央的另一侧绕。
只要不发出声音,不需要惊动这个人。
他绕过一堆齐腰高的木料,再往前走了七八步,就到了中央位置。
红木堆成一座小山,最高的地方有三米多,捆扎松散,边缘的几根已经滚落在地。
方青取下背包,蹲下来,动作很轻。
他把两块tnt从背包里取出来,一块塞进木料堆的底部缝隙里,另一块固定在五米外的另一堆木料上。
两块之间用导火索连起来,留了足够的长度。
定时装置是机械式的,不需要电池,旋钮设定十五分钟。
方青把装置和雷管连接好,检查了一遍线路,确认没有问题。
他把旋钮拧到十五分钟的位置,但没有启动。
还要先撤出去。
他重新背上背包,往来时的方向走。
经过那张破桌子的时候,呼吸声还在。
方青的脚步没停,目光却扫了一眼。
黑暗里,他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蜷在桌子底下,旁边扔着一个酒瓶。
喝醉了在这里睡觉,不知道是偷懒还是被赶出来。
方青收回目光,继续往通风窗走。
他的手搭上窗框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谁?”
沙哑,带着酒气,是高棉语。
方青没有回头。
他在一秒钟内做了判断:对方刚醒,还没看清他的位置,距离大概七八米。
脚步声响起来,歪歪扭扭的,像是还没站稳。
“是谁?”声音大了一些,带着困惑和警觉。
方青转身。
黑暗里,那个人影正往他这边走,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大概是那个酒瓶。
方青没动,等着他靠近。
“你……”
人影走到离他三米远的地方,终于看清了这里有个不认识的人。
他刚张嘴要喊,方青动了。
两步的距离,方青欺身上前,左手按住对方的嘴,右手同时出刀。
刀刃从侧面切进去,避开喉结,割断颈动脉。
那人的身体猛地僵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噜声,被方青的手掌闷在嘴里。
温热的血涌出来,浇在方青的手背上。
方青没松手,托着对方的身体往后退了两步,让他靠在木料堆上。
十几秒后,身体软下去,不再挣扎。
方青把刀在对方衣服上擦了擦,收起来。
他没有看那张脸,转身翻出通风窗。
窗外的空气凉飕飕的,方青大口呼吸了两下,让心跳平复。
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速度比之前快,但脚步依然很轻。
走出两百多米,他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仓库的方向。
黑影沉默地蹲在夜色里,看不出任何异样。
方青看了一眼表。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他摸出一个遥控器大小的装置,无线起爆器。
这是备用方案,定时装置足够可靠,但他习惯给自己留后手。
十五分钟太长。
他按下启动键。
三秒后,仓库方向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很大,像是闷雷,从地底下滚出来。
然后是第二声,比第一声大得多。
火光冲起来,把夜空撕开一个口子。
铁皮顶被掀飞,在半空中翻了两个滚,砸落在地上。
里面堆积的红木被点燃,火焰蹿起三四米高,噼里啪啦地响。
方青站在两百多米外的丛林边缘,看着火光映红半边天。
码头那边有人在喊叫,乱糟糟的,听不清在喊什么。
山坡上,苏帕白房子的灯亮了,一盏接一盏。
方青看了几秒钟,转身走进丛林。
火光在他背后跳动,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没有回头。
……
早上六点多,方青回到金边。
酒店大堂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服务员在擦地。
方青上楼,在走廊里给花鸡打了个电话。
“哥,事情办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干净吗?”
“干净。”
“好好休息。”
方青挂了电话,推开房门。
他把背包扔在床上,走进浴室,打开淋浴。
热水冲下来,冲掉身上的泥土、汗水,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水流变成浅红色,顺着下水道流走。
方青闭上眼睛,在水里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