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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 贾环:你爹是个人物
    “何止惨烈。”

    贾环的声音很轻,那堪称地狱的景色,在他的嘴里,倒像是久远的故事。

    “山海关内外,锦城周边,易子而食。

    那不是史书上的四个字,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现在还在我家的花江,当初就是有个老丈实在走投无路,托付给了我。

    更有甚者,为了换半袋发霉的杂粮,父母含着泪把亲生的儿女推到人市上......

    街头巷尾,倒毙的饿殍无人收殓。

    身上的衣服早就被人扒光。

    金国的兵,视百姓如猪狗,劫掠烧杀不过寻常事,有时以砍下的人头多少攀比取乐。

    我的使团,虽说心痛,当时却不能个个救到。”

    贾环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和煤烟味的空气,仿佛要将那记忆中的血腥与绝望驱散。

    “那时节,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一户人家,若能熬过冬天不死人,便是天大的幸事,是要给祖宗上香的。”

    他转过头,目光平静的看向陆有,那眼神仿佛大海,安抚着陆有心中的雷霆:

    “你再看看如今。

    下洼村的老汉抱怨不自由,第三农庄的汉子们为买不起拖拉机发愁,为‘种啥说了不算’憋屈………………

    这委屈,是真的。

    这憋闷,该解决。赵德安之流,该惩处,制度漏洞,要弥补。”

    贾环的语气缓缓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你要明白,他们抱怨的,是在‘有饭吃,有衣穿,孩子能去城里做工’这个基础上的不自由。

    他们憋屈的,是在‘不再担心明天会不会饿死,会不会被乱兵砍头’这个大前提下的诉求。

    这委屈,比起当年易子而食,朝不保夕的绝望,是更深沉、更复杂的‘民生之艰’。

    却不是‘生存之绝’。

    贾环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期望,拍了拍陆有的肩膀。

    “陆有,抓一个赵德安,甚至杀十个赵德安,容易。

    可根子上的问题,还是制度还不够完善,是上下沟通的渠道还不够顺畅,是‘新政’在推行中走了样、变了味。

    就像农庄的百姓,他们现在想的是‘研究新政’,是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做主,而不是揭竿而起,不是再经历一次锦城当年的血与火。”

    陆有看着贾环的眼睛,逐渐的平静下来。

    他知道是谁杀了他的父亲,可他从来没有怨恨过贾环。

    他的母亲亲自讲这件事讲给了他,又要他别去为陆孚报仇。

    “我们的路还长,问题还多。”

    贾环的目光投向灯火阑珊的远方,那是锦城大学堂的方向,也是华国更深的腹地:

    “但要解决这些问题,靠的不该再是某一个人的怒火和快意恩仇,而是要回到这‘新政”的台面上来,靠更完善的制度。

    让公器真正运转起来,这,才是我这次回来的目的。”

    陆有怔怔地听着,胸中的怒火不知不觉间被一种更宏大、更沉重的东西所替代。

    他望着贾环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深刻的侧脸,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这位卸任元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忧虑。

    他此刻,对于为什么陆孚要一个人前往神都城郊阻止贾英,并死在城郊,也有了一点新的理解。

    陆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生。”

    贾环微微的笑了笑:“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你之后可以去淞江看看,哪里的景象,和北边是完全不同的。

    好好干。

    有眨了眨眼睛:“是!”

    贾环和陆有回到了赵德安安排的居住所,睡了一晚,第二天上午便坐上了返回神都的火车。

    北方蛮荒的大地在车窗外不断向后掠过。

    陆有看着贾环,沉默半晌,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先生,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贾环微微勾起嘴角:“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去问贾英,他会高兴你去问他的。

    “这样......”

    “不过,我却可以给你讲讲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很多故事,想必你母亲都给你讲过了。

    我可以给你讲讲我们一起下江南的故事……………”

    有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嗯。”

    “他手段酷烈,手上沾的血不少。

    但这份固执的‘忠'和'义',纵观史书,也是少见。

    你像他,骨子里有这股劲。

    所以我说,去淞江看看,好好干。”

    陆有沉默了很久,车厢的晃动颠簸着他起伏的心绪。

    父亲的形象,在贾环的讲述中,褪变得清晰而复杂,带着钢铁般的棱角与沉重的宿命感。

    “多谢先生......告诉我这些。”陆有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郑重,“我………………明白了。”

    火车一天后到了神都。

    神都,陆府。

    马车停在熟悉的门楣前。

    陆有跳下车,脚步比往日更沉了几分。

    推开略显陈旧的门扉,母亲熟悉的身影正在院中晾晒衣物,冬日稀薄的阳光洒在她花白的鬓角上。

    “娘,我回来了。”

    陆有的声音带着归家的暖意。

    陆夫人转过身,脸上是温和的笑意:“回来就好。

    路上可还顺利?贾先生可安好?”

    “一切都好。”陆有上前,接过母亲手中的木盆。

    他扶着母亲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将一路见闻细细道来:下洼村老汉的憋屈......

    他没提父亲的事,那些沉甸甸的感觉,需要时间消化。

    陆夫人安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时而忧虑,时而感慨。

    当听到贾环对赵德安的处理方式和他最后那番对陆有的讲解时,她轻轻叹了口气。

    “贾先生他......心有大丘壑啊。”她低语,带着深深的敬意,“看得透,也压得住。”

    最后,陆有看着母亲的眼睛,认真地说:“娘,先生让我去淞江看看。

    我想去。”

    陆夫人微微一怔,随即眼中迅速漫上一层水光。

    她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儿子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早已远去的身影。

    她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声音哽咽却充满了欣慰与释然:

    “好,好......去吧,孩子。

    去看看,去闯闯。

    你爹他......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能跟着贾先生做事,能去淞江那样的地方历练,定是欢喜的。”

    她用力握了握陆有的手,泪光闪烁中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