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叫郝宁宁,人如其名,性子也宁静。
越是这样乖巧的模样,就越是招人疼,尤其是掉进了女人窝里,地位一下就插队排到了周扬前边。
程方圆从正屋回来的时候,周扬正在小屋等着。
“累坏了吧?老太太有啥指示?”
程方圆挪到床上,周扬帮着脱鞋,又是捶肩又是按脑袋。
“哪有啥指示,我跟妈给宁宁洗了个澡。”
他问道,“洗澡洗这么长时间?”
程方圆把他大腿搬过来,拍老实了,枕上去,耷拉着眼皮,兴致不太高,“不太顺利呗。”
小孩子,尤其是刚记事儿到十二岁,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害怕的就是洗澡和剪头发。
当初四丫头洗澡的时候也是如此,李佳连吓唬带喝骂,才勉强压制得住。
郝宁宁倒是没抵抗,懂事得让人心疼。
“哥,我现在手还软着,宁宁身上的伤,我这个大人看了都觉得疼,不晓得这么大的孩子是怎么扛下来的。”
他伸手搂着程方圆,哄道,“好在都过去了,宁宁到了咱们家,总算是遇着女菩萨了。”
程方圆小声说道,“不是想让你夸我,就是看见宁宁身上的伤,我有点害怕。”
“你害怕啥?又没人虐待你。”
“哎呀,就是日子越来越近生孩子的时候得有多疼。”她挤着脸,开始晃脑袋,又抱怨道,“我算是对一个成语有了新的理解。”
他疑惑着望过去,不明就里。
程方圆说,“痛不欲生。”
他嘟囔着,“哪跟哪?”
“痛,不欲生!”
他迎合着说道,“那就不生。”
程方圆瞥了一眼,哼哼着没说话,大抵上也知道自家爷们儿口不对心。
再说怀胎十月,为的不就是这一天,这时候想后悔也晚了。
“你觉得是自己生好一点还是动手术好一点?”
程方圆问的轻飘飘的,周扬却不能草率的给答复,而且本意上来讲,他是希望程方圆自己生,一来手术有风险,二来顺产对胎儿好,第三点也是最主要的一点,顺产大人恢复得快。
他跟着憋了小半年,尤其是晚上,各种稀奇古怪的梦,一个接着一个,肯定希望能早一天是一天。
一想到软乎乎的身子,还能厚着脸皮蹭几口营养快线,等待似乎也不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不能把龌龊的想法说出来,他的求生欲也不允许他这么鲁莽。
“听你的,你说咋整就咋整!”
也庆幸他媳妇儿是个知性大方的,没有一点矫揉造作的毛病。即使是孕期,虽然又撒娇的趋势,但也没有给他出过保大还是保小、婆媳落水先救谁这样的送命题。
程方圆说,“本来我是这么想的,趁着我生产的时候,带着家里人到医院做个全面体检。可刚才给宁宁洗澡的时候,妈说最好明天就上医院看看,给宁宁检查检查,顺带着把家里老人也捎上。”
他说,“好事啊,还是你们娘俩儿想得周到。”
“老太太也觉得行,宁宁肯定是要好好检查的,千万不能落下暗伤。就是她自己,劝不动说不清,咱妈、我还有四丫头轮番上阵也不管用。”
她欲言又止,周扬却能明白。
从科学角度来看,人这个东西,或多或少都存在着大大小小的疾病,纯粹的医学意义上的健康几乎不可能,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各个器官功能退化,身体机能开始走下坡路,就更有体检的必要。
但不用想,也知道老太太的看法。
他考上大学的那年冬天,老太太病的下不了地,也咬牙硬挺着,始终没说过上医院的事。
用老人家的话,到了医院,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也得折腾出屁来,一查一个准儿,肯定给你安排点没听过的疾病。
愚昧?大概算不上!
这种讳疾忌医其实受时代和见识的局限,他们家没有厂子里的终身工,头疼脑热没法上单位医院报销。
小病要钱,大病先要钱再要命,求医问药约等于花钱找罪受,庄子里老一辈儿的想法,小病挺,大病求。
先是相信自己,觉得自己不行的时候,又把希望寄托到鬼神身上。
两样都不好使,大概也只会拍着大腿慨叹一句,这就是命!
这种朴实到有些迷信的想法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老一辈儿都耳提面命,嘱咐小辈但行好事,与人为善,期望着关键时刻,鬼神能网开一面。
他也犯了难,老太太就像护崽儿的老母鸡,正处在脾气最暴躁的窗口期,轻易不能忤逆着来。
就算是要劝,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而且印象里老太太身子骨一直硬朗的厉害,上辈子住过几回院也是因为跟着小辈儿操心受拖累。
“要不这么着,过些天我让吴婶带着老太太转转,尤其跟胡同口那几个拄拐坐轮椅的老头老太太多接触,咱们费多少嘴皮子也不如现身说法管用。”
程方圆寒着脸,小银牙咬的咯咯响,“三娃子,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那可是你亲奶。”
“我这个法子虽然阴损点,但绝对管用,正因为是我亲奶,我才知道怎么对症下药。”他敢肯定这个法子有用,当初管教四丫头,用的就是这一招,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对小孩儿管用,对老小孩儿也应该有用。
“怎么着?还觉得自己有理了?赶紧抱着你的被子滚书房睡去,懒得搭理你。”
“别闹!”他一愣,嘻嘻笑着,把手顺着她的领口探进去,不成想被程方圆抓住,气哄哄的甩出来。
“谁跟你闹了?你不去我去!”
他赶紧抱住,一脑门官司,想不通怎么聊着聊着就甩脸子了,“媳妇儿,我错了,咱别闹,老太太刚来,多少给你家爷们儿留点面子,天寒地冻让自己婆娘赶出去,多丢人。”
程方圆却不像跟他开玩笑,还真就伸手去揪他的枕头。
他的火气也上来了,“程老大,你这败家娘们儿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看着程方圆隆起的肚子,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他的火气忽然就消下去了。
恨不得甩给自己两个巴掌,跟一个情绪多变又敏感的孕妇计较什么劲儿,对方不是更年期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根据他和四丫头丰富的斗争经验,叛逆期永远也干不过更年期,他用来教训四丫头的法子,如今只不过是角色对调,换成了他和程老大。
“有事你可记得拉铃铛喊我!”到底是他贱皮子,不放心程方圆,又低声下气的多说了一句。
程方圆咬嘴唇,目光如水,“我知道,把柜子里的厚棉被带着,别着凉。”
他见缝插针,商量道,“要不就先记我一颗黑豆,下不为例。”
程方圆低着头嘟囔道,“快去吧,我心里乱糟糟的,也知道不应该发脾气,就是忍不住,你让我自己静静,有事我拉铃铛喊你。”
他放心不少,看来今晚的监禁不是无期,兴许只是意思意思就减刑加保释。
见他磨蹭着不动弹,程方圆哭笑不得,“赶紧过去,一会我都心软了。”
“那敢情好,要不就先别罚了?”
瞧见程方圆瞪他,他举手告饶,“总得等一会,大伙都没睡,我抱着被子出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丢人不要紧,关键是不能连累了你的名声。”
程方圆娇嗔道,“哥,我怎么觉得你在拐弯抹角的说我是妒妇?”
他目光幽怨,兜着嘴,“这就走。”
出了门,踮着脚尖往书房走,忽然觉得后背发凉,果然听见大海从后边喊他,“扬子!”
他硬着头皮转身,大海嘿嘿笑着,一旁的许大志眼角抽抽,目光落到棉被上,又若无其事的扭开。
“大晚上还不睡觉,你俩瞎晃荡啥?”
大海看着周扬怀里的棉被,笑着说,“还是你想得周到,书房就书房吧,我凑合”
还没说完,许大志赶紧一把拦住大海,疯狂的使眼色,“周先生,我正准备带大海上我那对付一晚上,您早点休息。”
大海还没转过弯来,兀自嘀咕着,“干啥呀老许?扬子把棉被都准备好了,我在书房凑合一晚上就行,不用麻烦你。”
许大志一直把大海扯出大门口,才敢把气喘匀实,拍着大腿,依旧后怕不已,“少自作多情了,棉被可不是给你准备的。”
大海突然反应过来,闭着眼睛咂嘴,“我这个脑子。”
接着又替周扬担心,摸着下巴说,“小两口儿总这样?”
许大志没说话,细回想起来,其实也不多见。这样的节目也就上演过两三回,难得大海有这样得运气。
“完犊子了!”大海仰天长叹,他大哥大江是个怕媳妇的,如今看来扬子也是水深火热,形势不容乐观。
“方圆这么厉害?每回都是扬子输,然后这么灰头土脸的被赶出来?”
许大志叹口气,“你不懂,这是赢了。”
大海一怔,脱口问道,“你说的我有点糊涂,赢了咋还住书房?这么说输了岂不是应该睡大街?”
“所以你跟我一样是光棍儿!”许大志懒得再解释,哼着小曲走在前头带路。
家里老板和老板娘这两口子跟别的夫妻不一样,吵架拌嘴老板输了,万事大吉,反倒一点事都没有。
赢了,才是大祸临头,正经要受点好罪。
一开始他也不懂,后来见多了也就麻木了,也许这就是周先生总念叨的,不以成败论英雄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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