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患寡而患不均,即便是哥兄妹,姐和弟也不能免俗,家里都是孝顺的,都知道老娘不容易,可如今成家过日子有儿有女之后,还逃不过一个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日子要继续过,人要朝前看,不能光顾着老的,不顾着小的。
恐怕老姑奶就是这个意思。
大姑父跟周扬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心有灵犀,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这件事办起来有点难度,既不能伤了亲闺女的面子,还要说动老太太赶紧看病。
人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别扭,往往有些时候,面子就是比命重要。
老人病要及时看,上了年纪的病都是拖出来的。
“咋没看见二姑父和平安?”周扬从睡醒到现在,就没见过两人的面。
二姑说,“你二姑父在村头打谷场那圈了块地,养了两千多只鹅,这会他爷俩应该在那头忙活着呢,不用管。”
要不是家里来了客人,她这会也正是忙着的时候。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窖里储了一冬天的地瓜秧子要好好翻翻,挑没烂的剁碎了掺上苞米面和麸糠当饲料喂鹅。
她家里的鹅吃得好,长得快,在附近这几个公社都是出了名的。
正说这话的功夫,二姑父和平安回来了,还伴随着突突突的拖拉机声。
等大伙出去的时候,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
娄厂长派人把拖拉机开回来了,后边还跟着四辆小汽车,一辆小农台和三辆豪华小轿车。
朴屯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场面,连二姑父那辆拖拉机都是村民们羡慕的对象。
他在屯子里开拖拉机,从来就没有比洋车子还快的时候,但凡拖拉机一响起来,必定有成群结队的小孩围上来,拿着树枝追着拖拉机跑。
要不是家里这辆拖拉机,年前老太太摔那一下子,兴许就扔地上了。
平时屯子里老人小孩有个头疼脑热,或者赶集碰上顺路的,他都愿意搭把手把人捎上。鹅厂里破损的鹅蛋,掐架伤重的大鹅,自己吃不了的,他愿意给左邻右舍的送点,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这个先富起来的另类,不仅没招惹人眼红,反倒落了个好人缘。
不要说鹅肉是紧俏货,即便两个鹅蛋都是好大的人情,关键是二姑父人本分,热心肠,要不是鹅厂忙不过来,朴屯大队长非二姑父莫属。
娄厂长从农台上跳下来跟二姑父寒暄,村民们好奇的打量着派头十足的娄厂长,乖乖,一看这模样就是当领导的,放到公社最少也得是抄送员级别的。
没看人家胸口还别着钢笔么,这可是领导干部的标配。
从后边三辆豪华小轿车上下来的大姚一群人,反倒被姜厂长盖过了风头。他们的车子虽然高级,但常年跑车,个个风水日晒,反倒像是庄户人家的汉子。
接下来在村民们诧异的眼神中,大姚和一帮兄弟开始卸货。
农台车上,轿车的后备箱里,都装的满满的,成箱的带鱼,成筐的苹果橘子,冻好的羊排牛腿,整鸡整鸭,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拿。
乖乖,了不得呀!
二姑父也帮着搬东西,搬到一半,有邻居过来打听,他干脆拍拍手停下,拿出烟来散给对方,说道,“金丽大舅家里的亲戚,从京城过来的,这不老太太病了吗,人家过来看来看看,看咱家里日子太不像样,就非要拉扯一把。”
“国伟,你可不厚道,你家里日子还不像样,那咱们不得插粪坑里把自己淹死?”
话匣子一打开,更多的人围上来打听,二姑父半包烟很快就散没了,正挠头的时候,周扬和大海凑上来帮着继续发。
他俩一人拿着一条烟,存心要给二姑父作脸,干脆一人发一包。
二姑父笑的合不拢嘴,指着大伙介绍,他介绍一个周扬和大海喊一个,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六婶,差点把人都绕晕了。
娄厂长也凑热闹拽出一大袋子糖果来发给小孩子,把人家兜塞满了不说,还得往怀里塞。
“他大侄子,这车不便宜吧。”有一个胆子大的男人吧嗒着烟卷上来跟周扬攀谈,其他正抽着烟闲聊的汉子也都凑过来听。
周扬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都是朋友的车子,我借来开的。”
他这样说,大伙反倒不信,用笨脑子想,这样看着就高级的小轿车,恐怕县里的领导也坐不上,真有这样的朋友,一借就是三辆?还是开到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来,有的地方都刮花了,他们看了都跟着心疼。
以己度人,放在自己身上,是不会借的,又不是家里的牲口,你家农忙要播种耕地借一下,顶多回头多喂两把黄豆就能补回来。
“这一辆车子怕不是要这个数。”
马上有人反驳道,“少搁这胡咧咧了,三五千能干啥?国伟这辆拖拉机,旧的,当初还花了四千多,要我看,这小轿车最少得两万。”
“乖乖,那三辆岂不是要六万了,人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周扬陪着笑没说话,在这个万元户都是传奇的年代,小轿车无疑是大多数人梦里都没摸过的东西。他说多了反倒有炫耀的嫌疑。
这些车子都是运输公司名下的,具体多少钱他不晓得,但根据他的经验来看,在这个进口桑塔纳都敢卖十多万的年代,这三辆车子,随便哪一辆,没有六十万,想都不要想。
东西都搬进去了,人还没散,二姑这会也已经拉上几个妇女开始扯闲天了,嗓门透亮。
“人比人气死人,以前是坐井观天了,寻思着自个儿家里日子就算是宽绰了,跟人家一比,怕是要比到泥里去。我那个侄子,高个子那个,我兄弟家里的孩子,京城大学的高材生,当年的省状元。你不信?刘老拐,我金丽是说白话的人嘛?不信你回家翻翻前几年的报纸,我这个大侄子上过报纸的,省报。”二姑端着肩膀不屑的说道,而且不是她小瞧人,即便把报纸贴到对方脑门,只怕是她也不认得。
“还有我那个二外甥,更了不得,前院大嫂子家里那个小子不是在部队上吗,探亲时候带回来两瓶罐头这把她神气的,我寻思要个空罐头瓶子腌咸菜,她还舍不得给,稀罕!也不怕让你知道,那个罐头厂都是我这个二外甥的,像这样的厂子,我二外甥有老鼻子了。”见大伙一脸羡慕的样子,二姑一仰下巴,神气扬扬的朝前院瞅了一眼。
到她这个年龄,长辈健康,小辈出息才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
一个平时跟二姑关系不错的妇女说道,“国伟家里的,你跟咱二外甥说说,让他厂子里有哪些个坏瓶的,过期的水果和肉罐头别扔,照顾照顾咱们呗。”
二姑抬抬手打断,“庆伍媳妇儿,你可别乱说话,我二外甥厂子老大了,都是机器生产,记分员要检查质量的,哪有那些坏东西,你这不是败坏人家名声嘛?”
二姑不愿意了,拉着另外两个小媳妇儿的手,说道,“翠香和叶子一会跟婶子上家里帮忙造厨,我自己忙不过来。”
两个小媳妇忙不迭的点头,金丽婶子虽然嘴不饶人,但从来不差事,给她帮忙亏不了。而且看这架势,多半还是要让自己家里的男人过来陪客,谁让她们爷们儿是和国伟叔没出五服的本家。
万一婶子或者叔哪个一高兴,跟着亲戚说一声,没准自家爷们儿就能到城里上班,可比在屯子里刨地垄沟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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