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淮西大地,早已被苛政与灾荒啃噬得只剩一副枯骨。
有个出身佃农的青年,爹娘兄长接连死于饥寒与兵祸,连块骨的薄地都求不到,只能用草席裹了亲人的尸身,草草埋在乱葬岗。
他曾在皇觉寺栖身,却连寺里的粥都填不饱肚子,最终还是被赶了出来,拖着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子,在乱世里乞讨流浪。
他见过铁骑马蹄下碾成肉泥的孩童,见过被抢走女儿的老妇在路边哭瞎了眼,见过同村的汉子被拉去做苦役,回来时只剩半条命。
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外族,视他们这些百姓如蝼蚁,抢他们的粮,烧他们的屋,稍有不顺眼便挥刀相向。
一日,他在破庙里避雨,撞见几个被铁骑追杀的义士。那些人浑身是伤,却仍紧握着生锈的兵器,眼中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焰。
“与其被人像猪狗一样宰割,不如拼出一条活路!”为首的义士咳着血,却字字铿锵。
青年看着义士们身上的伤口,想起亲人临死前的眼神,想起自己这些年受过的屈辱,一股从未有过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深深掐进掌心,他曾想过苟活,想过忍下去,可这乱世根本不给人活路。
当晚,他烧掉了身上那件破烂的僧衣,跟着那几个义士走进了茫茫夜色。
他没学过武艺,拿起刀时手都在抖,可每次看到身边的弟兄倒下,看到远方同胞受难的景象,他便像疯了一样往前冲。
他从死人堆里爬过,在血与火里磨硬了骨头,也磨亮了眼睛。
他要的不只是报仇,更是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能堂堂正正地活着,不再受这般欺压。
这一路,他从一个只会挥刀砍杀的愣头青,渐渐懂得了聚拢人心,懂得了如何让散沙般的百姓拧成一股绳。
那些和他一样被逼到绝路的农夫、工匠,书生,都愿意跟着他。
因为他眼里不只有仇恨,还有对“活下去”的笃定,对一个不再有烧杀抢掠的世道的期盼。
幻影中,那个青年的身影在战火里愈发挺拔,他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壮,从最初的几十人,变成了能与铁骑正面抗衡的洪流。
而支撑着他走下去的,或许正是那些最朴素的念头。让爹娘那样的人能安稳种田,让姐妹那样的人能不受欺凌,让天下的百姓,能有尊严地活着。
他带着那支拼凑起来的队伍,在淮西的芦苇荡里扎了根。起初不过是几十号人,手里握的多是锄头、镰刀,连像样的兵器都凑不齐。
有次铁骑的小股队伍来清剿,他们躲在水里泡了大半天,等对方走了,爬上岸时冻得嘴唇发紫,却没人肯松口说退。
他看着弟兄们冻得发抖的样子,把仅有的一件破棉袄撕成布条分给众人,咬着牙道:
“这天杀的日子,熬不过去就是死!不如往前冲,冲出去才有活路!”
他们开始主动找机会,专挑落单的铁骑下手。他记性好,过目不忘,哪个哨卡的守卫换岗勤快,哪段城墙的巡逻爱偷懒,都摸得一清二楚。
第一次摸进铁骑的粮仓时,他让弟兄们扛着粮食先走,自己垫后,撞见个巡夜的守卫。
对方举刀就劈,他侧身躲过,顺手抄起墙角的扁担,凭着一股狠劲把人砸翻在地。
那是他第一次亲手放倒敌人,手抖得厉害,却死死攥着扁担不松,他知道,松手的那一刻,倒下的就是自己。
队伍渐渐壮起来,投奔他的人越来越多:有被铁骑抢了铺子的掌柜,带着账册来帮他管粮草;
有铁匠铺的老师傅,带着徒弟来打造兵器;甚至有读过书的先生,帮他写告示、定规矩。
他听先生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便定下规矩:抢来的粮食,一半分给百姓,一半留作军粮;不许伤害妇女孩童,违者按军法处置。
有次打下一座县城,弟兄们见了守军的宅院就红了眼,他拎着刀站在门口喝止:“谁敢动百姓一针一线,我先劈了他!”
他亲自带人把守军藏起来的金银分给穷户,看着百姓们含泪磕头,心里忽然明白:那些义士说的“活路”,不是自己活,是让更多人能活。
他开始学着排兵布阵,不再是硬拼硬杀。铁骑来围剿,他就带着队伍钻进山林。
利用熟悉的地形打游击,今天端个哨卡,明天烧个粮库,把对方拖得筋疲力尽。
一位老将军投他麾下,教他“避实击虚”,他一点就透,没用多久,竟能凭着几千人拖住铁骑几万大军。
打到后来,他的旗号插遍了淮西各州。站在城头眺望,麾下的弟兄们盔甲亮,再不是当初那批拿着锄头的农夫。
他摸着城砖上的刀痕,想起皇觉寺里那个饿肚子的自己,想起乱葬岗上亲人的草席,忽然对身边的谋士道:“这天下,早该换个活法了。
谋士拱手:“主公仁德,当取天下而代之。”
他没说话,只是望着远方,那里,还有更多受苦的百姓在等着,他得把路再往前推得远些,再稳些。
他站在城头望着连绵的烽火,手里攥着一封封求援信。那些被铁骑欺压的州府派人来求他出兵,信上的字里行间全是血痕。
他把信往案上一拍,对谋士道:“再不出兵,这些地方就成人间炼狱了。”
可帐下的弟兄们犯了难:粮草刚够支撑自家队伍,若是分兵救援,怕是要腹背受敌。
有个从铁骑营投诚来的将领粗着嗓子道:“主公,咱顾好自己就行,那些人跟咱非亲非故的!”
他没作声,只是走到帐外,望着营里那些面黄肌瘦的新兵,他们多是从被铁骑踏过的村子里逃出来的,眼里还带着惊惶。
“你们说,”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全营,“当初咱在芦苇荡里挣扎时,要是没人肯拉一把,能有今天吗?”
弟兄们哑了。他转身点兵:“老三带三千人守营,其他人跟我走!粮草?沿途百姓会给咱凑!军心?救下来的人会跟咱干!”
幻影快速变化,救援的路比想象中更难。铁骑在必经之路设了埋伏,他带着人翻山越岭,走没人走的险道。
在悬崖上攀援,绳索断了,一个弟兄坐了下去,临了还喊着“主公快走”。
他忍心咬着牙往上爬,指甲抠进岩石里渗出血,爬上去后对着深渊磕了三个头,转身对剩下的人说:“这路走下去,才能对得起他。”
打下第一座被围困的城时,百姓们举着锄头跟在他们身后,喊着“杀铁骑”。
他站在县衙门口,看着那些自发来送粮的百姓,有老人把藏在炕洞里的杂粮捧出来,有妇人把陪嫁的银簪子往他手里塞。
所谓政权,不是占了多少城池,是百姓肯把心窝子给你。
他开始在收复的州府里设官署,让读过书的先生教百姓认字,让老农教新兵种粮。
有弟兄不解:“主公,咱是打仗的,弄这些干啥?”他指着田埂上正在学写字的孩童:“打完仗,他们得有活路。”
铁骑派使者来劝降,许他高官厚禄。他把劝降书烧了,对使者道:“回去告诉你们头领,这天下不是他的私产。
使者冷笑:“就凭你们这些泥腿子?”他没怒,只是领着使者去看那些在田地里劳作的百姓,他们曾是流民,如今却肯为他守城,为他送粮。
“你看,”他指着那片生机勃勃的田地,“这才是根基。”
幻影再次快速飞转,他在江边摆开阵势,与铁骑主力决战。
江水涛涛,他站在船头,身后是拿着锄头、镰刀的百姓兵,身前是铁甲闪闪的铁骑。
他拔出刀指向对岸:“今日之战是为你们手里的锄头能安稳刨地,为你们的孩子能安心读书!”
厮杀声震碎江面时,老农带着乡亲们摇着渔船来送箭,妇人抱着刚烙好的饼往阵里冲。
他挥刀劈开迎面而来的铁骑,忽然明白:所谓政权,不过是千万双手托起来的,你护着他们的柴米油盐,他们便敢为你挡刀箭。
最后一支铁骑投降时,他正在给新修的学堂题字。笔落在纸上,写的是“安”字。
谋士在旁道:“主公,该定国号了。”他望着窗外嬉闹的孩童,笔尖顿了顿:“天亮了,该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