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城寨里的寒气还未散去,一声凄厉的哭喊突然划破寂静,像一把尖刀刺破了清晨的薄雾。
“阿雅!阿雅你怎么了?!”
喊声来自寨西头的一间吊楼,很快,越来越多的人被惊动,纷纷披衣出门,朝着那间屋子聚拢。
只见屋内,一个名叫阿雅的年轻女子正蜷缩在床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原本健康的蜜色皮肤上涨满了细密的红点,像是被毒蚁啃噬过一般,密密麻麻蔓延至脖颈,连耳后都没放过。
“痒……………好痒……………”阿雅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双手不受控制地在身上抓挠。
指甲划过皮肤,瞬间带出一道道血痕,红点被抓破后,竟渗出淡黄色的脓水,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腥气。
她的脸颊红肿,嘴唇干裂,眼神涣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呜咽,看上去格外骇人。
阿雅的爹娘在床边急得团团转,母亲抱着女儿的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阿雅你别抓!娘这就去请草药婆!”
父亲则在屋里翻箱倒柜,把家里常备的草药全找了出来,胡乱捣碎了往女儿身上敷。
可那些红点不仅没消退,反而像是被刺激到一般,颜色变得更深了。
“没用的......这些草药都没用......”父亲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急得直跺脚,抓起一件外套就往外冲,“我去求寨佬!求他想想办法!”
然而,寨佬昨晚被谢家少土司折腾到半夜,此刻刚下,听闻阿雅出事,匆匆赶来查看,也只能皱着眉叹气。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般怪病,既不像风寒,也不像毒虫叮咬,倒像是......某种邪祟入体。
消息很快传开,不大的城寨里人心惶惶。那些昨晚被迫在外搭棚的乡亲们裹紧了衣服,远远地看着阿雅家的方向,脸上满是惊惧。
他们隐约觉得,这病来得太蹊跷,偏偏在谢家队伍入驻后发作,恐怕和那些外来人脱不了干系。
而此时,谢家少土司所在的吊楼里,正暖意融融。
少土司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听着手下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哦?发作了?”
站在一旁的侍从连忙躬身回话:“是,回少土司,是西边那户人家的女子。
听说浑身起了红点,痒得满地打滚,看着就像是......”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措辞,“像是中了乌长老的血线蛊。”
“乌长老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少土司低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看来这南疆的虫子,比我想象中好用。”
侍从见状,连忙凑上前谄媚道:“少土司英明。既然虫蛊见效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准备进山了?老爷那边还等着消息呢......”
“急什么?”少土司猛地抬眼,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淬了冰一般。
“这才刚开始,只发作一个人,怎么看得出效果?多拿些人试试,才能知道乌长老这批虫蛊的力道。”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等摸清了这寨子的底细,确认没什么棘手的角色,再进山也不迟。”
侍从被他的眼神吓得一缩,连忙低下头:“是小的心急了。只是......老爷那边催了好几回,说哀牢山那边的节气不等人......”
“死老头子就知道!”少土司不耐烦地打断他,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他急着投胎,我可不急。”
这话一出,连旁边伺候的侍女都吓得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少土司和谢老爷关系向来不和。
老爷子偏心长房,对他这个二儿子向来严厉,两人没少起冲突,只是这般直白地辱骂,还是头一回。
少土司骂完,似乎觉得晦气,摆了摆手:“滚下去,别在这儿碍眼。”
侍从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软榻旁,昨晚那两位少女依旧低眉顺眼地站着,肌肤在晨光中泛着细腻的光泽,像两尊精致的玉雕。
少土司瞥了她们一眼,懒懒地抬了抬下巴:“过来。”
两人立刻上前,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提线木偶般,一左一右依偎在他身侧。
左边的少女伸手轻轻为他按揉太阳穴,指尖力道恰到好处;
右边的则拿起一旁的果盘,挑了颗最饱满的葡萄,剥了皮递到他嘴边,眼神温顺得像只小鹿。
少土司张口咬住葡萄,舌尖扫过少女的指尖,对方身体微微一颤,却依旧保持着笑容,没有丝毫躲闪。
他满意地眯起眼,伸手揽住两人的腰,感受着怀里的温软,之前因提到父亲而起的烦躁渐渐散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夹杂着哭喊声。少土司挑了挑眉:“外面怎么回事?”
刚退出去的侍从又匆匆跑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慌乱:“回少土司,是那发病女子的爹娘,在外面到处求人救他们女儿。”
“救?”少土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除了我谁还能救她?”他顿了顿,忽然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襟。
“走,去看看。我倒要亲眼瞧瞧,这血线蛊发作起来,究竟有多好玩。”
而另一边,阿沅听闻阿雅出事,几乎是飞奔着赶过来的。
她和阿雅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看到床上痛苦呻吟的阿雅,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阿雅!”阿沅冲到床边,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点,眉头瞬间拧成一团,“这是怎么了?昨晚还好好的………………”
“阿你来得正好!”阿雅的母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懂草药,快看看阿雅这是怎么了?”
阿沅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的慌乱,仔细检查起阿雅的症状。
她先是摸了摸阿雅的额头,不算太烫;又翻看她的眼皮,眼白处布满血丝;
最后拿起阿雅的手腕,指尖搭在脉搏上,脉象紊乱,时快时慢,像是被什么东西扰乱了气息。
“不像是普通的毒物。”阿皱着眉,从随身的药篓里拿出几株草药,其中就有辟瘴草和清岚根,“这是我昨天刚采的,能清热解毒,先试试。”
她快速将草药捣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澄清的液体混进去。
那是她用山泉水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醒神露”,能暂时稳住心神。
她小心地将药泥敷在阿雅未抓破的红点上,又撬开她的嘴,灌了些醒神露。
没过多久,阿雅抓挠的动作果然慢了些,呼吸也平稳了几分,虽然红点依旧没消,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痛苦挣扎了。
“有用!真的有用!”阿雅母亲喜极而泣。
阿沅却没放松,她看着那些红点,总觉得不对劲。这症状来得太急,蔓延太快。
而且草药只能暂时压制,根本无法根除,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活着,正在一点点侵蚀肌理。
可她翻遍了脑海里关于草药的知识,也想不出这究竟是什么病。
就在她低头沉思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士兵的呵斥声,显然是有大人物来了。
阿雅的爹娘像是看到了最后的希望,也顾不上什么忌讳,拉着对方的衣袖就往外冲。
刚到门口,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少土司!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女儿吧!她快不行了!”
少土司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旁边的侍从立刻上前,挥舞着鞭子呵斥:“大胆!少土司也是你们能靠近的?还不快滚开!”
鞭子带着风声抽向阿雅父亲的后背,他却死死跪着不肯动,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求少土司救命!只要能救我女儿,我们做牛做马都愿意!”
少土司看着眼前这出令人动容的戏码,嘴角噙着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少女,正背着药篓,脸上带着焦急和困惑。
晨光落在她脸上,蜜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山涧的清泉,此刻因担忧而微微睁大,带着几分倔强的鲜活。
她没像其他人那样畏惧地低头,反而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药篓里露出的草药叶片还沾着露水。
浑身透着一股山野姑娘特有的生命力,比他身边那些温顺的侍女有趣多了。
少土司的眼神顿了顿,忽然变了脸色,对着挥鞭子的侍从厉声呵斥:“混账!谁让你动手的?”
侍从被骂得一愣,举着鞭子的手在半空,满脸茫然,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发火了?
少土司却没理他,翻身下马,摆出一副温和的模样,走到阿雅爹娘面前,虚扶了一把:“老人家快起来,何必行此大礼?”
他声音放得柔和,甚至带着几分关切,“都是邻里乡亲既然遇上了,自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这话一出,不仅阿雅爹娘愣住了,连周围围观的乡亲们都惊呆了,这还是那个霸道蛮横的谢家少土司吗?
少土司像是没看到众人的诧异,转头对身后喊道:“李医师,过来看看。”
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连忙上前,对着少土司躬身行礼。
少土司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说话时,眼角的余光若有若无地扫了阿雅爹娘一眼,手指在袖摆下轻轻敲了敲。
李医师何等精明,立刻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走到阿雅床边,装模作样地诊脉、查看红点,还问了几句症状。
最后捻着胡须,故作深沉地说道:“此乃‘瘴毒入体”之症,南疆湿热之地常有。
初起时红疹发痒,若拖延不治,恐会伤及肺腑,重则......”他故意顿了顿,“重则性命难保啊。”
“那怎么办?医师您有法子吗?”阿雅母亲连忙追问。
“法子倒是有,只是......”李医师皱起眉,“这毒霸道得很,需用特制的药汤浸泡。
还得辅以针灸驱毒,过程颇为繁琐,且需静养,不能被外人打扰,否则极易反复。”
他看了少土司一眼,继续说道,“依我看,不如将姑娘移到我们队伍的空置帐篷里。
那里清净,我也好随时照料,每日施针用药,不出三日,定能好转。”
这话听着合情合理,既说明了病情的凶险,又给出了具体的治疗方案,还特意强调“需要静养”,分明就是想把阿雅单独隔离起来。
阿雅爹娘此刻早已六神无主,听到“性命难保”四个字,哪里还敢犹豫?
连忙对着少土司和李医师磕头:“多谢少土司!多谢医师!只要能救我女儿,我们都听您的!”
少土司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目光却又一次飘向门口的阿沅,见她正低头看着药篓里的草药,似乎在琢磨着什么,眼神里的兴味更浓了。
而阿沅此刻还在纳闷,这症状明明和毒不同,李医师说的那些药材,她昨天刚采过,根本治不了这种怪病。
可看着阿雅爹娘感激涕零的样子,看着少土司那副“仁心仁术”的模样,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觉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