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寨里的人越聚越多,围着阿雅家的吊楼议论纷纷,大多是担忧与惊惧。
人群中,两个穿着粗布短褂、头戴斗笠的汉子混在其中,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正是乔装后的雷羽和王胜。
雷羽的斗笠压得极低,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谢家少土司身上,将对方那副虚伪的温和尽收眼底。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身边的王胜低语:“这少土司演得倒是逼真,可惜眼神藏不住东西,你看他盯着阿沅时那眼神,分明没安好心。
王胜微微颔首,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那医师也有问题,说话时眼神飘向少土司,显然是在看主子的眼色。
把阿雅带走隔离,恐怕是想掩盖蛊毒的真相,说不定还有别的图谋。”
“现在还不能戳破。”雷羽按住他的手,声音压得更低,“周围全是他的人,硬来只会打草惊蛇,不仅救不了阿雅,还会暴露我们。先看看他要把人带去哪里,再做打算。”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往后退了退,隐入更深的人群里,像两块不起眼的石头,默默注视着事态发展。
此时,阿沅正扶着阿雅的母亲,看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阿雅抬上简易的担架。
少土司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阿姑娘懂草药?刚才看你给这位姑娘敷药,手法倒是娴熟。”
阿沅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脸颊微微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从小跟着爹娘学的,只会些皮毛,刚才也是瞎?碰上死耗子,没能彻底治好阿雅......”
“姑娘过谦了。”少土司笑了笑,语气温和,“这南疆的草药门道多,我虽是本地人,却也只认得几种常见的。
像姑娘这样年纪轻轻就懂药理的,实在难得。”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她背着的药篓上,像是对草药格外感兴趣,“这里面装的,都是你采的草药?”
“嗯,昨天刚从山里采的,有辟瘴草、清岚根,还有些治外伤的......”阿沅没多想,如实回答,心里对少土司的印象悄悄改观。
邻里都说他霸道蛮横,可眼下看来,他不仅愿意救阿雅,说话还这般客气,倒像是个讲道理的君子。
少土司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附和几句,既不问过于私密的事,也没有轻浮的举动,分寸拿捏得极好,像个真正对草药感兴趣的外乡学子。
阿沅渐渐放下了戒心,甚至主动说了几种草药的用法,语气也轻快了些。
少土司嘴角噙着笑,耐心地听着,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这姑娘不仅生得鲜活诱人,还懂草药,若是能留在身边,倒比那些只会伺候人的侍女有趣多了。不过,好猎物得慢慢磨,急不得。
他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时辰不早了,先把阿雅姑娘送去医治吧。李医师,路上仔细些。”
“是,少土司。”李医师连忙应下,指挥着士兵抬着担架往外走。
少土司又转向阿雅的爹娘,温声道:“老人家放心,我会让人好好照看阿雅姑娘,一有好转就派人通知你们。
你们年纪大了,折腾了一早上,先回去歇歇,我让人送你们。”
阿雅的爹娘感激涕零,对着少土司连连作揖:“多谢少土司!多谢少土司!”
少土司摆了摆手,叫来两个看起来相对和善的士兵:“送两位老人家回家,再给他们拿些吃的。”
又对阿沅说,“阿姑娘,你也累了,要不要一起回去?”
阿沅看了看担架上的阿雅,摇了摇头:“我想跟着去看看,阿雅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放心不下。”
少土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正中下怀,却故作体贴地说:“也好,有姑娘在,或许能帮上李医师的忙。不过别太累着,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的人说。”
“多谢少土司。”阿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快步跟上担架。
看着阿沅的背影,少土司嘴角的弧度更深了,这只单纯的小猎物,已经一步步走进他布下的圈套了。
士兵们抬着担架,朝着谢家队伍驻扎的区域走去。
那里位于城寨东头,占据了最好的一片空地,搭起了十几顶黑色的帐篷,周围有士兵巡逻,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少土司让人将阿雅抬进最中间的一顶大帐篷,又对李医师吩咐道:“务必用心医治,有任何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是,少土司。”李医师躬身应道,眼神却有些闪烁。
少土司没再多说,转身对阿笑道:“你看,这里守卫森严,不会有人打扰,最适合静养。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失陪了,晚点再来看望阿雅姑娘。”他又对身边的侍从说,“送阿姑娘回去,路上小心。”
阿沅对着少土司点了点头,跟着侍从往外走。走出帐篷区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顶紧闭的帐篷。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少土司做得滴水不漏,连送别时的笑容都带着真诚,实在挑不出错处。
两人离开后,城寨里的乡亲们看着这一幕,议论声渐渐变了调。
“没想到谢少土司是个好人啊,肯救阿雅姑娘......”
“是啊,还送老人家回家,看着也不像传言里那么凶......”
“说不定是咱们误会他了,人家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总归还讲些道理的......”
赞美声此起彼伏,连几个昨晚被士兵呵斥过的乡亲们,此刻也觉得或许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唯有寨佬站在自家吊楼的屋檐下,望着谢家队伍的方向,眉头紧锁,脸色凝重。
他活了四十多年,见过的人心诡谲比这城寨的山路还多。
谢家少土司若是真的仁慈,昨晚就不会强行占乡亲们的吊楼;若是真的仗义,就不会纵容手下对乡亲们颐指气使。
这般突然的“行善”,反倒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寨佬喃喃自语,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转身对身边的儿子吩咐,“去,悄悄盯着东头的帐篷区,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来报信。”
而此时,那顶关押着阿雅的大帐篷里,气氛早已变了味。
少土司坐在帐篷中央的椅子上,看着床上昏迷的阿雅,脸上的温和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审视。
阿雅身上的红点已经蔓延至胸口,不少地方溃烂开来,脓水浸透了衣衫,散发出浓郁的腥气,看着比清晨时更加可怖。
“啧啧,乌长老的血线蛊,果然够烈。”少土司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痛苦扭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不过你这野丫头运气倒不错,有个那么漂亮的闺蜜,算你命大。”
他伸出手指,轻轻划过阿雅手臂上一处溃烂的伤口。指尖刚触到脓水,阿雅的身体就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痛呼。
像是被火烫到一般,原本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起一丝痛苦的清明,却又很快陷入更深的昏迷。
少土司像是觉得有趣,又用指尖戳了戳另一处红点,看着阿雅在睡梦中挣扎,眼底的快意越来越浓。
“少土司,还留着吗?”帐篷阴影里,一个穿着黑袍老者走了出来,声音嘶哑,正是那名施蛊者乌长老。
他手里托着一个黑色的瓦罐,罐口用红布封着,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虫鸣。
少土司收回手,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解了吧,留着还有用。”
他瞥了一眼床上的阿雅,语气轻蔑,“别弄死了,她可是钓大鱼的诱饵。”
“是。”乌长老应了一声,走到床边,揭开瓦罐上的红布。
罐口刚打开,就有几只通体漆黑的小虫飞了出来,翅膀扇动时发出“嗡嗡”的低鸣,正是之前潜入房间的“影翅蛊”。
乌长老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一连串晦涩的音节,像是某种咒语。
那些影翅蛊听到声音,立刻朝着阿雅飞去,落在她溃烂的伤口上,用细小的口器轻轻啄食着那些红点。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随着影翅的啄食,阿雅身上的红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溃烂的伤口边缘开始结痂,脓水也渐渐止住了。
她痛苦的呻吟越来越轻,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原本扭曲的脸也舒展开了些。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阿雅身上的红点已经褪去大半,只剩下淡淡的印记,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已不再像刚才那般骇人。
乌长老又念了几句咒语,影翅蛊纷纷飞回瓦罐,他重新用红布封好罐口,对着少土司躬身道:
“少土司,已暂时压制住蛊毒,只要不再催动,她短期内不会有事。”
“做得好。”少土司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投向帐篷外,像是能穿透层层布帘,看到那个背着药的身影,“现在,就等着鱼儿主动上钩了。”
帐篷外,阳光正好,城寨里的议论声渐渐平息,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