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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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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塱听声抬手,宫人太监无声退出屋外。戚令屁股在椅子上还没贴热,立即站起再次重重跪倒在地,连喊两声恕罪后,三言两语即将进宫缘由讲清。

    只是,重点说的却不是满门命案,也非黄旭尧身份,而是言说自己得了口供,有人要对圣上行刺,不得已冒天下之不韪连夜入宫,以防万一。话毕又道“幸怜上苍庇佑,现见陛下无恙,臣心方安。”

    黄旭尧放声大笑,遮住戚令额头触地之声。魏塱对着身后轻招了下手,一撩衣摆行至屋中榻上坐正,再未喊戚令起来,而是略仰头俯看过黄旭尧沉道“你是何人,御前言行无状,朕先饶你一回。戚大人所言,可属实?”

    黄旭尧停了笑,却是忍不住般闷哼了几声,方缓移目光与魏塱四目相对,看了好一会,才讥道“日别三日,子厚非足下阿蒙。”

    魏塱手一紧,戚令抢道“大胆,刁民无礼,本官怜你”魏塱出声喝止“戚大人也先退下,往偏殿去歇着,朕自有计较。“

    他仍没认出黄旭尧是谁,却知戚令不便留于当场。戚令求之不得,谢恩之后起身就差不能飞出去。

    侍卫隐于暗处,一室灯火里只余黄旭尧与魏塱二人相对而坐。魏塱偏头道“你是何人。”

    黄旭尧左右看看,目光停留在桌上茶壶间。宫中茶水彻夜不凉,他伸手哆哆嗦嗦过去将壶拉到自己面前,埋头点水往脸上涂抹。

    魏塱见人有异动,本是有心喝止,见他只拿了壶,又噤声不提,以为黄旭尧是要洗净面容好让自己看清。

    孰料黄旭尧片刻后抬起来,脸上脏污仍在,唯双眼处一圈漏了白净。魏塱有一瞬疑惑,却又转瞬明白过来。

    这人,并不打算让自己看清他,而是他想看清自个。

    身上鲜血,深夜宫门,换作以往的无知皇子,大抵还能耐着性子多盘问些时候。可当了几年皇帝,老早受不了旁人拖延磨蹭故作高深。

    治不了文武大臣,还治不了这孤身贼子?

    魏塱瞧向别处,不以为然道“危言耸听罢了,你若再不言语,朕即刻着人将你拖回刑部,有你开口的时候。”

    “你这皇帝倒是当得熟练”,黄旭尧悠悠道。茶壶貌若随意跌在地上,魏塱还没张口,榻后俩暗卫执刀跃出挡在榻前目光如炬盯着黄旭尧。只等一声示下,大概就真应了魏塱先前所言,要黄旭尧去牢里开口。

    然魏塱只是轻挥了挥手,让二人退至一旁。道“朕见你,确然有相熟之感。你既千辛万苦进来,何必故作矜持。不如赶紧说了,恩怨情仇落个明明白白。”

    黄旭尧又笑,起身道“子厚还与幼时无异,三年前,你遣我送无忧公主往安城时可有想过你我再见时的情景。”

    他往魏塱面前走了两步,侍卫知事立即拦在皇帝身前。魏塱却是鼻息急促起身拨开二人,欲言又止,上下打量数回,嘴唇蠕动,终没叫出黄旭尧名字,只艰难问了句“你发生了何事”。说着对侍卫急道“退下。”

    贴身之人俱是忠心耿耿,其中一个看黄旭尧来者不善,出言提醒道“陛下”,魏塱急挥手,二人无奈相视后并没退到榻后,只离远了几步。

    魏塱切切看向黄旭尧,似有故人相逢的喜悦,却又碍于身份不能扑上去相拥而泣。黄旭尧则无激动,小步上前至四五步处停下,神色愈显凄凄与魏塱四目相对。

    视线之间往事浮沉,魏塱先道“这些年”

    他语间迟疑,黄旭尧沙哑抢白“这些年

    我无一日安眠。“

    仿佛是嗓子呛满了血,说出来的话也带着血气,经灯火熏染,带着微微腥甜扑上人面,糨糊一样糊住魏塱五官。

    他本认不得眼前人是谁,此刻愈觉陌生,无论怎样也无法将旧时记忆与站着的黄旭尧合二为一。短暂的重逢惊诧之后,帝王之怒又涌上心头。

    “将此人给我拿下”,他后退两步,挥手吩咐左右侍卫。当年宁城不战而败,前方书文传回,正是因黄旭尧大开城门献降所致。

    然战事之后,黄旭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霍准虎视眈眈在侧,魏塱初登帝位,朝中原文武少有自己心腹,唯一能指望的只能是黄家。

    莫说是找不到人,就是找到了,魏塱也不敢细审。正好宁城兵马几乎死伤殆尽,区区数人之言做不得真,是战死是是生降,此事便就此作罢,重拿轻放。

    纵是他曾诘问昭淑太后黄家人办事不利,可其余各方势力心照不宣,谁也没在朝堂逼着皇帝彻查。

    可事发之时是各种情急当前,无暇细思。等局面安稳,魏塱闲来想想,黄旭尧亦是外公寄予厚望的年轻小辈,大家幼年常有在一处玩乐,此人并非酒囊饭袋,不然自己也不会去宁城。

    终归舍了平城只为斩掉薛家,并非真想割地于人。即便黄旭尧只挂职在军中厮混,没真上过战场,总不至于平城就一日失守,得以让霍准在朝堂咄咄逼人。

    可惜到底没能理出个头绪,霍家霍家问不得,黄家黄家成了禁忌。昭淑太后说的对,人都没了,难不成还非让黄家谁出来顶个罪?这儿子当了皇帝,终还是个儿子么。作娘亲的啼哭怒骂两声,倒要他磕头承认自己不是。

    时日渐长,究竟如何,也不再重要。可人自己送到了眼前,断无轻易放过之理,尤其是受惯了旁人给自己磕头,他越来越难对着别人磕头了,即便是自己的娘亲。

    魏塱看着侍卫上前,不自觉升起轻微喜悦之感。他与母家早生嫌隙,分歧在处理霍家案上有水火之势。

    可黄家于礼是自己长辈,于法,至少表面上抓不出把柄。莫说要动其根基,就是做些敲打功夫,也找不出好理由来。

    黄旭尧主动送上门,魏塱回过神来只觉其行为无异于雪中送炭,和当初霍准横死有异曲同工之喜,皆是天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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