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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月(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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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这一年下来,他决然不曾想过。从安城粮案始,齐世言,霍家,李阿牛,宁城这些桩桩件件,好与不好,到最后都能落个欢喜结局。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哪有一个人,能事事遂意。

    他到底还有两三分旧时情谊,又或者是事做的太绝会失了人心。退回榻上后魏塱恨道“拿人即可,万勿伤他”。说的颇是艰难,像是自己不得已而为之。

    俩侍卫本已拔刀围住黄旭尧,门外亦涌过来七八当值羽卫,听得此话便只是手执刀柄长矛等守住门口,没有一拥而入。

    众人忌惮给了黄旭尧可乘之机,佯装后退挪到墙角后,忽而跃起瞬间到了一侍卫身侧,趁势以手往其脖颈猛劈。那侍卫扬刀要挡,却顾忌皇命在身,不敢用刀刃对人。

    眼见刀身挡过来,黄旭随即收手,人没落地,既挺直了身子,抬脚正中那人手腕

    ,跟着刀柄就到了自己手中,后又跃至角落,横刀在前。

    他旧年也曾习武,不说身手过人,总能与普通侍卫过上几招。且侍卫束手束脚,夺把刀轻而易举。

    门口侍卫顿时冲了进来,将他牢牢围住,只等皇帝下令来个死活不论。又要抓人,又要无伤,实在为难了些。

    此刻魏塱方勃然大怒,莫说黄旭尧,就是他亲舅舅,亲外公来了,也不敢在自己寝宫扬刀肆威。他上前两步,众侍卫自动向左右分开些,唯余一人候在侧,防着黄旭尧突然发难。

    魏塱挺身而立,眯眼冷道“你敢刺驾?”

    黄旭尧看他片刻,仰天大笑后没答,只缓缓举起刀锋对着魏塱。二人对峙片刻,侍卫劝着皇帝且避,魏塱半步不退,他能惧了此人不成。

    就待黄旭尧移动分毫,便叫他顷刻毙命。众目睽睽之下与君王刀剑相向,到时候送堆碎肉给舅舅,料来黄家也能消停好些时日。

    可惜那刀尖在空中颤抖片刻,却转了个向。一片倒吸冷气里,黄旭尧头颅高昂,将刀刃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一整晚血泪交织,肌肤已经瞧不出原来的光洁白皙。只是新红蜿蜒而下,仍旧夺人眼目。

    周遭未及请示,魏塱偏过目光,勉强道“救他性命。”

    “谁敢过来”!黄旭尧左右环顾,手随身转,伤口被拉扯更深。魏塱无奈回看他,拂袖道“旭尧,朕”,又转向众人道“你们先退下”。侍卫迟疑往外,黄旭尧再笑道“莫走莫走,诸位皆在此听戏。”

    自是无人依他,这些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全凭天子一声令下。天子啊他目光再回到魏塱身上。哈哈笑着道“子厚莫恼,我来寻你,是有些话交代。

    你猜我今晚见着了谁?”

    魏塱不答,黄旭尧又道“我见着了薛弋寒的儿子。”

    他笑声愈大,已无暇去猜魏塱心中所想,只在几步远外死死盯着魏塱,看着这个皇帝眼里突而多了愕然和惊慌。

    报复感来的如此强烈,让他等不及魏塱发问,即快速道

    “他让我来跟你说,你是个蠢货。

    羯人是他招来的。

    齐世言是他陷害的。

    霍家是他栽赃的。

    沈元州是他引到宁城的。

    石亓是他从安城劫走的。”

    他一手握刀,一手在空中大力挥舞,对着魏塱唾沫横飞,声嘶力竭的叫嚣“都是他干的,都是他干的。”

    力道牵扯着脖颈之间的血脉膨胀,涌出更多恶臭。魏塱从震惊里回神,吩咐侍卫道“立刻拿下,留命即可。”

    话好像还是那车轱辘话,不能让黄旭尧死。语气神态却截然不同,底下人听得分明。这个留命,就只是留命了。人手脚俱废,四肢俱裂,仍旧能留命。二人相视点头。朝着黄旭尧持刀跃起。

    终究,还是慢了。

    黄旭尧整个后背抵在墙上,手往后一勾,刀锋深深陷入血肉里,转瞬失了力气,顺着墙壁烂泥一样流淌至地面,那一刃寒光还死死卡在脖子里。

    先前那伤,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抵直到此时,屋里几人才知,他是真的要寻死。

    魏塱大跨步冲上前一手将他揽起,却没帮忙按住伤口,反大力摇晃着黄旭尧,气急败坏追问道“是谁,你说的是谁”。又冲着身后大喊“传太医!”

    黄旭尧气息渐弱,被这一晃,手再握不住刀柄,重重滑落在地,刀身随之跌落,血喷了魏塱一身。他方反应过来,顾不上嫌恶,赶紧一手按在黄旭尧脖颈之间,对着身后催促道“给朕传太医!”

    太医已经去传了,可大抵赶过来也于事无补。黄旭尧口鼻之间尽是血沫,还仍旧笑看着魏塱,仿佛拼尽了余力,艰难道“祖父祖父亦死于他手。

    祖父祖父宁城是祖父与霍准”

    他手指在地上摸了两把,想试探着抓个什么往魏塱脑袋上砸过去。但什么也没摸到,眼前人影景色都开始模糊,依稀还能看见魏塱龇牙咧嘴在嘶吼着啥,只是一个字也没能听清。

    无所谓了,他想,无所谓了。

    他闭上双眼,笑了最后一回,在一片漆黑里缩了缩手脚,仿佛自己的幼儿又回到怀里,揽住便心满意足。

    魏塱又晃了两下,大吼道“朕在此,你敢殒命”?他冲着黄旭尧发问“陶淮怎么还没来”!陶淮是太医院首。

    皇帝日常所居处旁边皆有太医值守,过来只需几步路,以防天子突而生疾。侍卫只轻声回道已传了人,并没出言提醒这个点儿未必是陶淮当值。

    人皆要吃要睡,守夜这种辛苦活儿,十年八年也不见得能轮到一回陶淮,除非早早得了风声,当晚皇帝需要特意看护。

    黄旭尧并没撑过这几步路的距离,更何况去传信的人跟当值太医关系颇好,特意提点两句,人就来的更慢了些。毕竟没救活听起来就是医术不精,万一皇帝正在气头上,难以收场。

    但若人已经死了,这个毫无办法,天底下谁也不能起死回生。骂两句,也只说是听说伤了致命处,调配止血药粉耽搁了须臾。

    魏塱见得黄旭尧眼皮又蓦然张开,只是里头不复鲜活清明,而是一层阴翳惨白。他说“我看见了,我看见薛凌了”。弥留之语来的分外流畅。

    魏塱被这名字一惊,松手站起,黄旭尧人砸在地上,大片鲜血从口中喷出,和喉间暗红一起弥漫开来。

    “你也你也配称朕?”他咽气,却没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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