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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常(十八)
    晨风风从东边过来,大部分被黑布挡住,只剩下些许轻微从破洞处圆圆滚滚一般往脸上冒,掠过眉眼耳梢,又随着呼吸稀里哗啦往外去。

    能看到的那点滴曦光如星,就披在身上,从暗到明,闻得到露水味。

    眼前差不多能看到七八步的时候,拓跋铣还没来,黑布被呼啦掀开,薛凌毫无防备,嘴里半截草根在唇边没嚼完,手拿下来怔怔问道:“怎么了。”

    唐涧递给她个纸卷,道:“这是你的,呆会别回南门。胡人看见咱们在这设伏,肯定会想着咱们要回去,肯定会调骑兵一路追着去抢门口的。

    你收着这个,上头标注了暗门位置,要是能跑掉,找个没人的时候再走。”

    薛凌丢了手上草根,接过来笑道:“怎么那会不给我。”

    唐涧哈哈两声,回转头看了看远方才道:“他们快来了,王上特意交代,你小子要是跑了,就不用给你了,我就等了这会。”

    薛凌随手揣胸前衣襟里,仍是一手将布扯回来,不愿意多说话。唐涧复看了看天,走向拒马。

    她在披着的夜色里慢慢悠悠数着手心里草根,想沈元州也算周到,堵着门是对的,南门那头无瓮城,一旦放行,胡人只要趁势冲进去十来個,乱子就大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草根还剩二三时,地面似有动静。薛凌蜷身贴耳在地,果然是有马蹄往近处来。

    她不敢怠慢,立即回正了身子,手搭在拒马上,随时准备出去。三四个喘息功夫,眼前已能看到马蹄,可惜是洞太小,只能看到一前一后两只,无法通过站位来判别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不是拓跋铣。

    近,很近,城下堆了这么多排拒马,就是尽可能的让藏身之人离门远些。离门远,离来人就近。

    大概只有五步之远,去掉黑布后,踩在拒马顶上借力,扬剑就能够到面前人。

    她抓了唐涧给的那把长剑,左手握住黑布一角。外头是拓跋铣声音,听来仍是昨日那说辞,请沈元州出城一叙。

    墙头有人喊:“贼子再进,刀箭无眼。”

    沈元州扬手,一人搭弓,瞄的是拓跋铣脚下。按汉人规矩,此箭不会伤人,更多是以箭为线,警告来人不得越过。

    底下胡兵未得令,皆以为此,拓跋铣亦无提防之意,随后一声清啸划破长空,眨眼不足,薛凌已在拓跋铣身前。

    沈元州只看得底下烟尘四起,是伏在四周的人扯了绊马绳,近处数百胡马被瞬时弹起的绳索一勒,立马仰躺在地,随即墙上箭如雨来。

    薛凌左手去拉拓跋铣的缰绳,右手长剑横过拓跋铣胸口,只想着切开此人胸腹,自然必死无疑。

    漫天黄沙里,血喷了她一脸。

    沈元州隔得远,在他眼里,是底下唐涧等人皆被胡人缠住,唯薛凌一击即中,将拓跋铣扯到了地上。

    虽看不清伤势,却看到大片殷红染尽了她特意穿着的白衣,一时大喜,得手了。握拳之后才反应过来,不该这么容易。而后人群大乱,再分不清谁是谁。

    拓跋铣被薛凌压着,面不改色笑道:“就知道你要来。”他既早知如此,怎么可能放其他人近身,唯薛凌而已。

    薛凌稍皱眉头,方才血喷了她一脸没错,可惜,凉的,不是人血。

    她立刻丢了长剑,袖中恩怨往拓跋铣胸口直刺,狠道:“就知道你要死在这。”身边飞箭无暇顾及,也不用太顾及,反正有人挡。

    又是血如泉涌,剑入半寸却再进不去。她自剑尖下滑,割开面上衣襟,方看到拓跋铣里身有金属丝编的软甲,恩怨之利居然都难划破。

    身上血,都是假的,不知拓跋铣装的什么玩意在衣服里。

    她这才有时间打量,原拓跋铣今日甲胄兜鍪连眉毛都掩住了,唯剩五官还晾在外头。

    而周遭胡人也早有准备,将盾藏在马腹底下,等马被绊倒,起身瞬间刚好拿在了手上。

    周遭刀光剑影,不知唐涧等人被隔开去了哪。她扬手,要将恩怨从拓跋铣脸上戳下去,旁边人岂能让她得逞,一柄胡刀过来,薛凌不得不起身。

    随即有人拉了拓跋铣,他捂着肚子笑道:“伱看,城楼上看不清咱们这的,你回去就说我死了,让沈元州领兵出城追,你我连手伏他,岂不更好。”

    薛凌紧了紧手,笑道:“我伏你,不更好。”

    说罢却是就地一滚,冲着拓跋铣脚踝去。甲锁虽好,总不能把人包在里面,她看拓跋铣手脚处皆有皱褶,是夏季衣裳单薄导致的,也就是这两处无软甲护着。

    有人挡住她,拓跋铣转身上了马。戏已演完,可以走了。

    薛凌以恩怨堪堪抵住那柄刀,旋腰起身跃起踩在人身上,跟着跳上了拓跋铣的马,一手揪着人后背要往地上拖。

    胡人身材高大,拓跋铣也非庸碌之辈,虽被她扯住,却依旧稳如泰山,一手拉了缰绳,另手肘往后要将薛凌击落。

    她自侧身闪过,只说是硬扯肯定是将这蠢狗扯不下去,跟着左手去抢了缰绳,抬腿要下马半挂,想要趁此够到拓跋铣的脚。

    然拓跋铣知其打算,大力一扯缰绳,马吃不住痛,高扬了前蹄,半个身子悬在空中。

    如此薛凌难以稳住,只能翻身再坐回马背上。兜兜转转,两人还在城门口绕圈子。天上飞鹰盘旋,带着骨笛此起彼伏。这是胡人的令信,援兵听声即来。

    她扬剑再试,后背依然难破。薛暝不知何时冲了过来,被隔在人群外面声嘶力竭喊“走。”

    她在兵荒马乱里扬了左臂,上头血染白衣在玄铁灰马之间格外显眼。

    沈元州急走数步奔到一处连弩架设点,沉声道:“就是那个位置,射他。”

    刘聿借着弩上望山一边瞄准一边沉声道:“俩人太近了,没准...”

    “射他。”

    弩,怒也,有执怒也。其柄曰臂,似人臂也。钩弦者曰牙,似齿牙也。牙外曰郭,为牙之规郭也。下曰县刀,其形然也。含括之口曰机,言如机之巧也,亦言如门户之枢机开阖有节也。

    弓箭虽利,弩胜其十倍,力大且准,上设望山。只要有个靶子,百发百中,城墙上安置的巨弩,发力百石,五支连发,能射虎穿象。

    缺点就是...装配不易,放矢更是数人合力才能拉开,另来造起来也不易,弩架工艺是朝廷机密,所配箭矢也寻常工匠可以打造,用一支没一支。

    优点是,正适合用在这。

    早间特意分下去的衣衫,连几处护身软甲都特意涂作了白色,最不适合上战场。最适合,当个靶子。

    她接手,还以为是捧了平城原上三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