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终于从冲击中找回了自己的专业素养，</br>他走回舞台中央，试图将流程拉回正轨。</br>然而，他的声音，在经历过刚才那极致的悲怆与豪情之后，显得有些空洞。</br>“感谢赵颖菲老师，也恭喜她！接下来，将是今晚最激动人心的时刻！”</br>他的声音在努力拔高，调动着气氛。</br>“本届金鸡奖，最佳男主角的角逐！”</br>话音落下。</br>全场的气氛，却并未如他所愿地变得热烈，</br>反而陷入一种更深，更沉的寂静。</br>在场众人都知道，今晚的影帝之争，意味着什么。</br>大屏幕亮起，五位提名者的面孔与代表作片段一一闪过。</br>这是一场真正的死亡之组。</br>然而，当画面最终定格在五个分格时，</br>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了其中两个格子。</br>《汉楚传奇》，刘邦，饰演者，秦峰。</br>《汉楚传奇》，项羽，饰演者，江辞。</br>还有坐在他们不远处，那位资深影帝刘炜。</br>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正的较量，只在《汉楚传奇》的内部。</br>是新王登基，还是老将守城。</br>提名片段开始播放。</br>首先是大屏幕上秦峰的片段。</br>不是沙场，不是朝堂，而是深夜的宗庙。</br>秦峰饰演的刘邦，在平定天下后，已是暮年。</br>他独自一人，走进空旷的宗庙，抚摸着那些牌位。</br>他没有流露出帝王的威严，也没有胜利者的喜悦。</br>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对身前身后众人的猜忌。</br>他看着那个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空王座，缓缓伸出手，</br>又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br>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恐惧与孤独，被他用一个细微的动作，演绎得淋漓尽致。</br>演技老辣，润物细无声。</br>现场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叹。</br>这是教科书般的表演，是技巧与阅历沉淀出的巅峰。</br>画面切换。</br>江辞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br>乌江边。</br>没有台词，甚至没有风声。</br>镜头锁住项羽那张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br>江水滔滔，渡船远去，带走最后一线生机。</br>那双眼睛里，最初燃烧的希冀火光，随着船影的缩小，一寸寸熄灭。</br>化为无边无际的绝望。</br>可就在那绝望的尽头，他却忽然笑了。</br>那笑容里没有嘲讽，亦无不甘。</br>是一种彻底的、了无牵挂的释然。</br>天命如此，非战之罪。</br>从求生，到求死。</br>短短五秒。</br>一个英雄所有的挣扎、疲惫与傲骨，燃烧殆尽。</br>现场又静了下来。</br>秦峰的表演值得静心细品。</br>江辞的表演直击人心。</br>它不给你品味和思考的余地。</br>它只是用最原始的绝望，扼住你的喉咙，</br>将你一同拖入乌江江水里，感受灭顶的窒息。</br>后排，刘炜默默松开扶着扶手的手。</br>他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名字，苦涩地扯了扯嘴角。</br>他输了。</br>这场仗，他甚至连上场的资格都没有。</br>秦峰也在看着大屏幕上江辞的脸。</br>内心百感交集。</br>他演了一辈子戏，靠的是钻研，技巧，是人生。</br>他能精准地控制每一寸肌肉，去“演”出角色。</br>可江辞不是。</br>这个年轻人，是把自己生吞活剥，揉碎了，献祭给了角色。</br>秦峰的心头，竟泛起一丝真实的恐惧。</br>他怕这个年轻人，会永远沉在那片乌江里，再也回不来。</br>全场灯光亮起。</br>颁奖嘉宾，侯孝贤，走上舞台。</br>一身唐装，桀骜依旧。</br>他一站定，整个会场的气压都仿佛低了几分。</br>他没看手卡，犀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第一排。</br>“演戏，分两种。”</br>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晰。</br>“一种，是演得像。”</br>“一种，是你就是。”</br>“今天这两位，代表了这两个流派的顶点。”</br>主持人适时上前，将话筒举起，履行最后的流程。</br>“那么在揭晓结果前，想问问两位老师现在的心情？”</br>话筒，率先递给了秦峰。</br>全场的镜头与目光，都聚焦在这位三届影帝身上。</br>秦峰接过话筒。</br>他没有说任何场面话。</br>只是转过头，看向身边那个安静得过分的年轻人。</br>“在戏里，”秦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我赢了天下，把你逼死在乌江。”</br>他的声音在“戏外”两个字上，出现了一丝无法控制的微颤，他不得不停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br>“……但在戏外，为了那个眼神，你把自己逼进了一个……死境。”</br>“作为一个演员，我嫉妒你的这份投入。”</br>“作为一个长辈，我……心疼你这股疯劲。”</br>全场哗然。</br>这不是竞争，这是身为“胜者”，对一个“疯子”，最沉痛也最崇高的敬意。</br>江辞搁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br>这是他今晚登场以来，第一个多余的动作。</br>他抬眼看向秦峰，他的眼里终于有了属于人间的、真实的错愕。</br>随即，错愕化为今晚第一个真实的浅笑。</br>驱散了积攒一夜的疏离。</br>他轻声回道：</br>“陛下，天下是你的，戏是大家的。”</br>一句“陛下”。</br>脱口而出，已成本能。</br>秦峰晃了晃身子。</br>那双看尽浮沉的眼，慢慢湿润。</br>这一句称呼，比任何奖杯都重。</br>它代表着江辞彻底承认了他们用命构建的那个世界。</br>侯孝贤在台上看着这一幕，点了点头。</br>然后，他拆开了那个决定归属的信封。</br>全场屏息。</br>他抽出卡片，看了一眼，面露了然。</br>他放下卡片，重新握住话筒。</br>对着麦克风，念出了颁奖词。</br>“他不演英雄，他就是英雄的末路。”</br>“他让两千年前的悲剧，在今天，与我们每个人的灵魂共振。”</br>侯孝贤的目光，锁定了台下的那个身影。</br>“获得第33届金鸡奖，最佳男主角的是——”</br>“《汉楚传奇》，项羽。”</br>他念出这个名字，这就是最终答案。</br>全场静了片刻，即将爆发出掌声。</br>然而，侯孝贤却抬手，虚按一下。</br>他直视着江辞的方向，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纠正了自己。</br>“不。”</br>“是江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