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走到岩屋门前,对院子里的张水挥挥手“进来吧,大伯他说见你。”
张水跟在柳白身后,缓步走进了岩屋之中,他隔着柳白看到了坐在藤椅上比他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的霄宗大伯,心底突然就难受起来。
“你真的长大了呢,阿水。”霄宗大伯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柔和,就和张水记忆中的那般,“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吗,你长得真的很像你的娘亲。到这边坐好,那么久没见,就让我们好好聊聊吧。”
柳白早已准备了座位,张水也不客气,径直坐下了“大伯,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的。”
一时间张水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嘴里突然蹦出开门见山的话来后,突然就后悔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太久没见大伯,时隔二十多年的重逢让他一时间连谈话的技巧都已经忘了个精光。
“是什么事呢?特意找到我,这应该挺费劲的吧,毕竟我和柳白都一直隐匿着行踪,从来没有暴露过曾经的身份。”在张水冒失的发问之后,霄宗仍旧保持着和蔼的笑容。
既然不小心直入了主题,那么就继续讲下去,虽然可以预想到霄宗大伯的反应不一定让人满意,但是现在转弯抹角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张水下定决心直接将自己的来意说出来。
“大伯,张家至今仍旧活着的除姓人包括我在内一共三十九人,我已经集结了除了你们两位以外的所有人。我想邀请大伯还有柳白哥加入我们,重回张家,将张家所谓的灭妖之道破除,将张家这么多年走错的路扳正过来!”
三水话声刚落,就看到对面坐着的霄宗大伯脸色阴沉下来,迟迟没有回答他,似乎在缓慢地思索着什么。
气氛一下子低沉下来,一旁的柳白根本没有反应,只是默默地站在霄宗身旁,似乎他一早就已经是一副没有感情的人偶,霄宗让他怎么做,他便会怎么做。
“非得这么做吗?张水,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霄宗突然开口问张水。
“是的,大伯。我早就已经这么决定了。道界四灵,妖灵至善。既然张家的灭妖之道只会让无辜的妖灵生灵涂炭,那么将张家的道斩断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张水迅速回答了霄宗,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张水没有察觉,在他说出那句“道界四灵,妖灵至善”的那一刻,霄宗微妙地皱了一下眉头。
霄宗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放松了下来,脸上尽是对张水失望的表情“阿水,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被除姓的,在被你除姓之后,又有多少人被除姓。”
“我是十三年前被张家正式除姓的,当然那个时候已经被逐出张家整整八年了。在我被除姓之后,没有人再被张家除姓。”说到这里张水忽然猜到霄宗接下来会对他说什么了。
“在我离开张家之前,张家平均两三年就会有一人被除姓。那个时候的张家还是会有人觉悟,明白过来张家所做之事是错误的,可是在你被除姓之后,已经十三年没有人能够参悟了。这样的张家还有什么挽救的意义吗?”霄宗这番话正如张水料想的一般。
听到霄宗这番话,张水不服地站起身来,大声反驳道“张家没有挽救的意义,那道界无辜的妖灵应该怎么办?就任由张家宰割吗?这不只是关乎张家的事,若是能够阻止张家错下去,成千上万的妖灵都会得救。”
面对张水的反驳,霄宗只是摇摇头“三十九个人你就想颠覆张家了?阿水,你已经不是小孩,不要那么天真,好吗?我是不会加入你们这种飞蛾扑火一般的行动中去的。”
“才不是飞蛾扑火,我会尽我所有的人脉拉拢我所认识的人加入到里面来,直到将张家从灭妖之道上扳正为止。”张水说得斩钉截铁。
“你以为谁会帮你对抗圣道司上五家之一的家族,谁也不会来帮你的,那可是相当于整个道界为敌的行为,阿水你要考虑清楚!”霄宗拿出来压张水的最沉重的现实。整个道界拿不出什么组织拥有与圣道司对峙的实力。
张水心里也是清楚的,钟老不可能拿出整个青城宗和列家来帮他,到时候应召而来的可能就只有他那几个死党而已。
偏偏是明白这种困境的张水,却在这一刻笑了出来,在霄宗看来就像一个人被逼疯了一般。
“大伯你错了,就算道界找不到任何人来帮我又如何。如果我们三十几个人真的无法与张家对抗的话,那我就让器统参一脚过来。”
器统?一听到这个名字,霄宗竟然激动地站了起来,与张昞真的反应不一样,他看上去十分的惶恐“器统,开什么玩笑。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能让器统来对付张家。”
“可以的,大伯。从我被张家舍弃到被除姓的八年间,做了一个符器师,师承器统雪花派。雪花派作为器统四族四派之一,在器统中占有长老一席,而现世唯一一个雪花派符器师就是我。”
“你是器统的长老?”霄宗显然是有些慌了,他当然不是惧怕器统,这么大年纪又曾是张家家主的他没有什么势力能够让他惧怕,就算是圣道司也一样,他担心的只是器统参进来后所导致的后果。
器统不如圣道司有着悠久的历史,可是随着符器的发展和广泛使用,器统的势力几乎遍布了整个道界,圣道司因为惧怕器统的发展,才约束器统,禁止了法器。可是器统是否不再制作法器,就不是明面上能够了解的了。
霄宗认为现今的器统已经成长为一个足以对付圣道司十三个家族的庞然大物了,更别提现在圣道司的十三家族已经残缺。特别是看到张水的态度后,霄宗更加确定这一点。
“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那么多年,但我的的确确是器统的长老。偶尔还是会去露露脸,免得其他族派以为我们雪花派传承断了,他们可怕雪花派传承断了,每次我露脸都会催我收个徒弟。”
张水说出这番话无非就是在提醒霄宗,自己对于器统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器统绝对是能够为了他一个人而出手的。
“你真的能承担这种后果吗?整个道界都会牵扯进来的,到时候谁也收不了场。”霄宗呵斥了张水一句。
“我只想要大伯一句应承而已。”张水是在逼霄宗答应。
霄宗痛苦地合上双眼,张水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不问世事已久,老实说张家怎么样他都无所谓,这天下,这苍生,霄宗他都不在乎,可是看到自己的侄儿变成如此偏执,如此不顾一切,他却切实地感到心痛。
就算张水不去做,也总会有其他人会去做他想要做的事,就像当年的张霄宗一样,不是吗?霄宗扪心自问。
霄宗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要我答应你,可以,但是我要见到张家仍旧有没有被除姓,却愿意为妖灵而反抗家族的人,如果张家现在真的有这样的孩子,我就答应你。”
霄宗松口之后,张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就算是他也清楚器统参一脚进来,整个道界会变成什么局面,他也和霄宗一样不希望器统介入,刚刚所说的话不过是威胁霄宗的手段罢了。
不过真正让张水松一口气的是霄宗开出的条件,没有被除姓却有愿意站在他们这边的年轻人可是确确实实有的。张昊天只要说说,就会跟着他过来,至于张翟苗,张水不知道他在青城宗被调教成什么样了,这次就回去看看吧。
“我会找到的,大伯,你就放心等着吧,我会带着他们过来找你的。为了不耽误时间,晚辈这就这就告辞了。”
霄宗挥挥手让张水离开,在张水踏出岩屋的门后,他整个人疲惫地坐倒在藤椅上。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柳白这时候才开口问霄宗“不告诉阿水张家的真相吗?大伯。”
霄宗轻缓地摇头“不行,柳白,他性子和你不一样,他得自己看到那个真相,他才会相信。这也是对他的考验吧,如果他无法度过,那他也没有资格来谈挽救张家之事。”
柳白没有对霄宗所说“挽救”二字表示任何异议,脸上还是那样毫无表情,谁也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我去送送他。”
“去吧,去吧。”霄宗没有说什么,对柳白挥了挥手,既然柳白想去送,就让他去送吧。
柳白离开了岩屋,刚走出院子就看到张水在门外,站在岩道的边沿上,看着山下属于下盘的奇岩城,还没有离去。
柳白走到张水身旁,与他肩并肩站在岩道边沿“很漂亮,对吧。大伯也是因为在这里能看到那么好的景色,才选了这个地方住下来的。”在说话的时候,柳白也还是面无表情。
“柳白哥……”张水扭头看着柳白,他一想起柳白被除姓的理由就觉得难受,“你会加入我们吗?”
张水已经那么恳求柳白,可是柳白仍旧只是摇头拒绝“大伯去哪我就去哪,如果大伯留在这里,我就留在这里照顾他。”
“我明白了,如果我说服大伯的话,那你也会来的。那我走了。”明白柳白的意思后,张水释怀地从柳白背后走过,打算离开。
张水刚走出几步,似乎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察觉到张水停下后,柳白便望着他问“还有什么要说吗?”
张水背对柳白,没有转过身来,开口问道“柳白哥,你还恨着七长老吗?”
柳白沉默了一阵,那么多年他都没有主动想过,等了一阵才回答张水“大概……还是恨着的吧。”
“这样吗?七长老他拜托我,说如果我见到你的话,就给你捎个口信。他说,双生花他一直替你照顾着,回家看看吧,他可没办法替你一直照顾着。”
张水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没有回头看柳白的反应,柳白也没有对张水的话有所回应,只是一个人站在原地等着张水离开。
张水没有看到,那个已经不会将一丝感情表露在脸上的柳白,此刻却已经泪目。
“他们还活着,还活着。爹,谢谢你。”
到底有多少年没有像现在这般痛哭一场了呢,柳白自己也记不清了,那么多年的所抑压的种种终于在今日一一释放出来,柳白这么多年来的心结,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在岩屋院子的围墙背后,霄宗靠在墙边,听到了柳白他们的对话,听到了柳白低声的抽泣。他欣慰了地笑了出来,那么多年,柳白的心伤也可以好起来,每日对着面无表情的柳白,霄宗他这么一个老人也替柳白感到可惜。
也是此刻开始,霄宗已经下定决心,下次张水再次拜访时,无论他有没有达成自己的要求,都会答应张水,说不定张家之事已经到了可以了断之时。
远在奇岩城发生的这一切,张昊天都是浑然不觉的,此时此刻的他正跟着乐正亭音在前往道史会的路上,根本不在青城宗的他将会与前往青城宗的张水暂时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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