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中阳王宫。
太子重楼,不,现在说应该是中阳公重楼身着黑色金线绣着五爪飞龙袍,头戴王冠,坐在大殿之上的王座上,面色阴沉,一只手狠狠抓着王座上的扶手,阴鸷的目光狠狠盯着王座下跪着的那些大臣。
自从中阳国乱,弑父夺位以来,两年来重楼可以说几乎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可是这中阳公重楼常常在半夜之中被噩梦突然惊醒,冷汗淋漓,好像看见自己的父王被自己掐死时吐着舌头,面色青紫,虎目圆睁,眶眦欲裂的惨景,浮现在面前;要不就是慧姬在宫门之上摔了下来,倒在血泊之中……这些惨景总是挥之不去,像魔魇一般缠着他。重楼本来就疑心极重,这样一来,更是日渐憔悴,形容枯槁,性情也越来越暴躁,动辄无故杀人,在他身边的宫女太监若不是听他呼唤,谁也不愿挨近他,都怕无缘无故便惹祸上身。
重楼疑心宫中闹鬼,又请来巫师做法,将整个中阳王宫闹得乌烟瘴气。又在全国各地四处张贴文告,画影图形,侦骑四出,搜捕公子飞;接着又往各国派出使者,这些使者一来是与各国修好,二来,却也是为了探听公子飞的消息。
只要得到公子飞的消息,赏格便是万金,封三千户!
对的十四弟公子飞亡命在外,不仅大败了他派出去围追堵截的所有人马,还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杀手赵重阳杀了;听说现在居然在帝丘国濬邑做了濬邑县令,濬邑现在经过公子飞的精心治理,兵强马壮,气势正盛,而且听说他的军队也叫飞隼军,这报仇夺位,与自己叫板之意昭然若揭。重楼依然是每天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总是担心有一天公子飞率大军杀回中阳国,报自己弑父杀母之仇。
在滹沱河上,重楼追击公子飞,端木青荇为了让公子飞脱身,毅然随太子重楼回到中阳王宫。重楼大喜,虽然走了公子飞,青荇却回来了,公子飞还可以慢慢收拾。可是青荇回来以后,再也从来没有对他笑过;为了讨青荇欢心,重楼不惜重金人力,大兴土木,专门在王宫之外为青荇修了一座美轮美奂的行宫别院——重昭宫。
重昭宫,将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重楼的用意当然明显,是想唤回青荇当初对自己的美好回忆;起初重楼几乎每天都在重昭宫,想尽一切办法讨青荇欢心,莫说是要天上星星月亮,就是要他的心,重楼也是愿意掏出来。
可是任他如何费力,青荇对他依然是冷面相对,两人虽然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可是每次重楼要和青荇求欢,青荇都严词拒绝,重楼逼得紧了,青荇便以自尽自卫。重楼无法,又到老师端木鸿弢处相求。中阳国乱之中,端木鸿弢便被太子重楼带到了太子府中,以能够日夜讨教为名,其实是在软禁。端木鸿弢也看透太子重楼本质,只是埋首书海,绝不与他搭讪。太子重楼求端木鸿弢劝说青荇,端木鸿弢只是推说自己老了,也做不了年轻人的主。重楼恼羞成怒,后来便将青荇赶出重昭宫,将她和父亲端木鸿弢关在宫中一处废弃院子。
自此以后重楼更是放纵无忌,公子恤去职,公子慎罢黜,朝政大事,有司马僖专政,飞隼军大权交给了宰父塚,大修宫殿,广纳美女,日夜笙歌美酒纸醉金迷。
为了满足穷奢极欲的生活,横征暴敛,搞得民怨沸腾。两年来王城中就发生多起民众造反之事,公子绍和公子吿也乘势搅风搅雨,妄图起兵夺宫;虽然这些叛乱最后都已镇压下去,公子绍和公子吿都已伏法,满门抄斩,可这些事也在王城掀起不小风浪,搞得他头昏脑胀。
现在,赵国主父赵武灵王又派赵掩为大将军率十万大军来征讨中阳国。中阳国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势岌岌可危。以现在中阳国的实力,那里是赵国对手?
赵国自赵主父武灵王以来,胡服骑射,锐意改革,国力强盛,文有肥义、乐池、楼缓、仇液,武有廉颇、赵奢、李牧,铁骑百万现在在战国七雄之中一时风头无两,赵国俨然是北方的新霸主,除了秦国之外,有谁能是敌手?
中阳国处于赵国之间,将赵国的两个中心代郡和邯郸一分为二,这样的情势对赵国来说,无疑在心脏插了一把剑,赵武灵王一代英主,岂能容忍?讨伐中阳是迟早之事!赵武灵王好色,当年中阳公林喾的银姬和江姬争宠,银姬问计国相司马僖。司马僖便跑到赵国对赵武灵王说:人都说赵国出美女,可我这次走城过镇,却压根没见到有天姿国色的美女。我周游各地,无所不至,从没有见过像中阳国的银姬那样漂亮的女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仙女下凡,她的艳丽用言语简直不能描画。她的容貌姿色实在超出一般的美女,她的眉眼、鼻子、脸蛋、额角,那头形,那天庭,都是当帝王之后的长相,只做诸侯的嫔妃实在可惜。赵武灵王便有兴趣打探银姬下落。
这件事促成了银姬做了王妃,可是也激怒了赵武灵王。尽管后来史书说从此“赵王亦无请言也”(《战国策·中阳策》)—赵武灵王不再提娶银姬的事了,但他却发誓要彻底把中阳国给灭了,拔去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赵武灵王十万大军眼看就要大兵压境,重楼在朝堂大殿问计众臣。可是现在文臣以司马僖为首,武将以宰父塚为首,并无一人敢出声。
这些文武大臣平时在朝堂之上,滔滔不绝,似乎无所不能,只要重楼想到的,必定有人屁颠儿屁颠儿忙着去办;重楼没有想到的,也会有人为他出主意想办法,只求能得到大王宠信。可是现在真要有了事情,这些人却都哑口无言成了闷葫芦。
重楼心中恼怒,一拍王座扶手,站了起来道:
“你们这些人,拿着国家公帑,平日里口若悬河,现在有了国难,却都成了哑巴。哼,一群酒囊饭袋。司马僖,你说说,应该如何御敌?”
司马僖心中一哆嗦,要他出主意怎么害人还可以,要让他出主意抵御强敌安邦定国,这哪里是他的强项?可是现在大王垂问,又不得不答,只得躬身趋前,跪倒在王座前道:“回大王,微臣只是文臣,这抵御外敌之事应该问大将军宰父塚。”
重楼又将目光转向宰父塚,问道:“风大将军,你说说吧。”
宰父塚也趋步上前,拱手禀道:“大王,这次赵国发兵步卒十万,马军一万,战车三千,声势浩大,来势汹汹,是志在必得;我中阳国举全国之力,也不过三万之众,战车千乘,精锐飞隼军也不过七千人马,明显是敌强我弱。以微臣之见,不如集全国兵马,固守王城。”
“嗯。”重楼点点头,“这也不失一个办法。可是若全国之力都集中在王城,一旦王城被围,我军不能破敌,那边是灭国之危。”
“这——”宰父塚有些犹豫不决道:“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重楼有些不耐烦宰父塚的婆婆妈妈。
“以咱们现在实力,抵挡赵国十万大军,确如以卵击石。不过,咱们还有一支生力军啊。”
“嗯?”集中有些不明白。
宰父塚又道:“大王,十四公子飞现在在帝丘国濬邑,兵精粮足,风头正盛,六王叔公子恤现在也到了濬邑。我们不如修书一封,请公子飞挥军北上,以解国危。”
重楼大怒:“胡说!公子飞乃是中阳国叛贼,本王如何能相求与他?”
“大王,这也是权宜之计。现在唯一之计,只有两处合一,我们固守王城,公子飞北上,两面夹击,或可破敌。再说,我们可以先让公子飞对敌,等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我们再出手,歼灭赵军,再顺手将公子飞消灭,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哈哈哈,卿真是妙计。”重楼听了宰父塚计策,不由大笑。
可是转念一想又道:“这十四弟能来吗?”
宰父塚道:“大王,以微臣对公子飞了解,他一定会来。中阳国毕竟是他的故国。国难当头,他岂能袖手旁观?再说还有公子恤。只要咱们谦恭,就说若是能击退强敌,大王愿意让位与公子恤,他们必定回来!”
“嗯,就照你说的去办吧。”重楼翻身坐回王座。
“大王圣明!”群臣在司马僖带领下一起跪倒。
…………
赵掩十万大军旌旗飘扬,遮天蔽日,战马嘶鸣,战车碌碌,将顾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赵掩下令在中阳王城顾的城外十里安营扎寨,十万大军的连营像一座座白色的小山丘一般连绵起伏;一队队的士兵在王城下穿梭来去,他们身上的甲胄和手中的武器在太阳的照射下,闪射着令人胆寒的光芒。耀武扬威的喊声阵阵传来,和着战马的嘶鸣声,战车的辘辘声,阵阵传到王城顾的城头上。
主帅太子璋坐在一辆战车上,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太子身材魁梧,身披金甲,手握剑柄,目光炯炯,颇有乃父之风。
副帅赵掩银盔银甲,骑一匹白马,一手提着马鞭,一手扶宝剑剑柄,在周围几十名全副武装的领军大将和几百名亲军的簇拥下,来到王城顾的城下,在百丈之外停了下来。虽然这次有太子璋为主帅,不过其实主事的还是这位大将。
赵掩四十来岁,身材高大,面色微黑,一部长髯飘洒胸前,显得颇有大将军之风。但他虽是皇族宗亲,但是在赵国他的名气远没有廉颇李牧响亮。这次赵武灵王派他做领军大将军,帅十万大军攻打中阳,也是对他的器重。
赵掩马鞭朝中阳王城的城头一指道:“喊话,叫中阳公重楼出来!”
赵掩手下的将军和亲军一字排开,双手围在嘴边成喇叭状一起高喊:
“城上的军兵听了,我们赵掩大将军叫你们的国君重楼和飞隼军大将军赶快出来说话,否则的话十万大军马踏中阳,屠灭全城。”
这喊声威武雄壮,直传上王城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