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慢吞吞的火车驶过松花江大桥,终于到达哈市。
由于是终点站,出站台的乘客很多,站台喧闹异常。
有人脖子上挂着蓝色小箱子,上面写着白色“冰棍”两字,嘴里喊着“冰棍儿冰棍儿!”
有人蹲在柱子或路灯边卖着茶叶蛋。
齐慧慈不急于下车,坐在铺上不动,一会儿,就来人进车厢迎接,叫了声“齐主任”,就开始往下拎行李,几人出了车厢,就上了吉普车,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而去。
沈梦昔坐在齐保平腿上,靠着车窗,一路看着熟悉的景物,眼中充满怀念。
何敬瑜看看沈梦昔东张西望,觉得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笑着摸摸她的羊角辫。
车开到南岗区阿什河街,到了省委家属大院,站岗的战士向吉普车行礼,侧身放行。
何敬瑜看到齐保平和齐卫青惊奇地回头看那战士,脸上是不可置信,又好奇地打量着建筑,再瞄一眼表妹,发现她若无其事地,竟似司空见惯。
经过两栋漂亮的俄式建筑,到了号楼前停下,里面闻声跑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就是齐保康,他满脸笑容,给齐慧慈打开车门,喊着,“三姑,你可算回来了!”
又和何敬瑜亲热地打招呼,最后冲齐保平和沈梦昔笑笑,“你俩也来了!快进屋!”
转头又应了齐卫青喊的一声“保康叔”,两手拎着行李进了小楼。
这栋小楼是两层的,目测上下不过一百二十平左右,虽不大,楼也有些老,好在设施齐全,还是独门独院。
齐慧慈带了好多嘉阳的特产回来,木耳、蘑菇、猴头等等,就连西红柿贼不偷都带了一箱子,还有她爱吃的宽宽肉肉的油豆角,绿绿嫩嫩的小菠菜和黄瓜,这些哈市不是没有,只是均是齐老爷子亲手所种,吃起来别有滋味罢了。
几人轮番洗漱后,吃了午餐,齐保平惊诧于姑姑家竟然有人专门给她家做饭,这不是剥削吗?
傍晚何敬瑜的妻子郑媛下班回来,她在省报社上班,比何敬瑜足足小了八岁,是哈市本地人,长得个子高挑,穿着一条咖啡色的紧身裙,还烫了一个爆炸头,第一眼吓了沈梦昔一跳,细看五官,有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郑媛一进门先是对齐慧慈一通嘘寒问暖,又问及齐老爷子身体状况,和家乡诸人及婚礼情况,回头又和齐保平三人打招呼,还特意夸了沈梦昔聪明漂亮,总之是周到热情。最后才走到何敬瑜跟前,看看他的衬衣领子,嫌恶地皱皱鼻子,“味儿死了!”
何敬瑜满不在乎,“回家洗就是了。”
大门开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进来,张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着“奶奶!奶奶!”
齐慧慈连声应着从沙发站起来,一把接住那孩子“啊哟,奶奶可想死我大孙儿了!大孙儿想没想奶奶?”
“想了!”
“哪儿想了?告诉奶奶哪儿想了?”
“这儿!”小男孩拍了拍胸口。
“哟,那儿想了!”齐慧慈一连亲了几口孙子才放下他,“来,看看谁来咱家了!这是你的保平叔叔,这是你的宝珠姑姑,这是卫青哥哥。”
孩子随着奶奶的介绍叫了保平叔叔,待到沈梦昔时,忽然愣了,眨巴着眼睛,抬头看看奶奶,看看妈妈,又看看沈梦昔,一本正经纠正说“这个应该是姐姐!”
齐慧慈笑了,“就是姑姑,她是你小舅爷家的小女儿,你算算,是不是得叫姑姑?”
那孩子扳着手指,“爷爷的孩子叫叔叔和姑姑,对啊。姑姑!我是何宇航!省军区政治部幼儿园中二班的何宇航!我今年快四岁半了!”
沈梦昔一下子喜欢上这个孩子,伸出双臂拥抱了他,亲了他的脸蛋一下。
何宇航吓了一跳,擦了脸蛋一下,“你干什么啊!”
“我喜欢你啊!”沈梦昔掏出两颗椭圆的红色玛瑙石给他,“这是我在黑龙江边捡的石头,特别好看,送给你了。”
何宇航叹口气,“这一天天的,喜欢我的人也太多了!”还是伸手接过石头,欣喜地把玩着。
沈梦昔忍俊不禁,众人也都大笑。
齐慧慈让他喊了卫青哥哥,又将郑媛介绍给他们,分别叫了嫂子和婶婶,才算认亲结束。
卡着饭点儿,齐有恒来了,他是请假来的,晚上八点前还得归队。
进门看到半屋子都是自己的孩子,有些惊讶,“三姐,这咋都是我的崽子!”
“可不是,都是你的崽子!谁让我稀罕呢!”
齐有恒比姐姐小十岁,小时候基本都是姐姐将他带大,两岁前几乎就长在姐姐的背上。他大一些,姐姐受了宣传队的号召,出去参加革命了,他站在村口哭了很久。后来三姐嫁人了,又被迫与家里断了关系,直到七十年代末,才又联系,虽然间隔了十几年,但是亲情就是这样,当他们再度见面,后又并排跪在母亲坟前时,那跟弦又神奇地续接起来,愈加牢固。
“我不管,我要赶紧吃饭,晚上还得点名呢!”齐有恒在齐慧慈面前,比这齐老爷子面前自在多了。沈梦昔觉得一个月不见,齐有恒年轻了许多。
“看你能呢,这又变成小学生了!”齐慧慈疼爱地拍拍弟弟的后脑勺,让勤务员赶紧开饭。
“你俩来嘎哈?”齐有恒坐到沙发上,质问齐保平,眼中带着不满。
“我让来的!”齐慧慈打断他,“保平和卫青高中毕业了,带他们出来看看世界,以后能继续上学最好,要是参加工作了,再出来一趟就不容易了。”
“嗨,我看那银行就挺好的,还非参加高考。”齐有恒吃了一个贼不偷柿子,“这是咱爹种的吧。”
齐慧慈打了他一下,“你回去再吃呗,都吃没了,我吃啥?”
齐有恒两口把柿子吃完,“唉,这柿子是爹专门给你种的,就因为你四年前说喜欢吃,他就年年种。你不回去,就留给宝满吃,我想吃,就跟虎口夺食似的。”
齐慧慈脸上笑着,眼中隐约有水光闪动。
“以后我年年都回去。”
“正该这样。”
饭桌上,话题聊到齐保华的婚礼,就说到了曲明远和马建。
何敬瑜说“三舅说,那曲明远当年是青峰林场首屈一指的才子美男,后来受人牵连,被打伤头部,才落下病根的。”
齐慧慈猛然一拍大腿,“我的天!我怎么给忘了!”说完走到茶几边去打电话了。
“我妈说要帮曲明远问一个老中医的地址,她大概忘记了。”何敬瑜给齐有恒解释说。
五分钟后,齐慧慈拿着一张纸,从楼上书房下来,“敬瑜,明天一早就给你三舅发个电报去。”
何敬瑜郑重点头,收好纸条。
“小舅,那个曲明远到底为什么被牵连了?”郑媛很是好奇。
“这个说来话长了。”齐有恒放下了筷子,喝了一口酒,“这个曲明远啊,是齐市到嘉阳的知青,分到了青峰生产队,他家的成分不好,他的父亲曾经是齐市火车站的副站长,抗战日期的火车站,包括哈市火车站,站长是日本人,副站长以下全是咱们中国人,他父亲就是副站长,主理整个火车站的所有事务。
六七年,他父亲被斗得狠了,就投江自尽了。他家兄弟四个,他和他弟弟都下乡了,但是分的地方都不好,他给分到了生产队,他弟弟分到大兴安岭呼玛那边了,比咱们嘉阳还冷呢。
曲明远长得特别精神,跟唐国强似的,文章写得好,还会吹口琴,生产队长李大麻子的姑娘就喜欢上了他,李大麻子一脸大麻子,但是,他姑娘可真挺漂亮,林场几个知青也老去生产队转悠,为的就是去看李秀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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