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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一屁股债
    屁股这个词,在东北还是一个量词,比如说,金承志家如今就欠了一屁股外债。

    虽然邻居们都不提,但金家还是觉得抬不起头来。

    金大娘是个要脸儿的人,勒紧裤腰带,也要赶紧把这赔偿尽快给了人家,以至于沈梦昔连续几次,都听到金香玉在院子里喊着要吃肉,金大娘怒骂她“你还有脸吃肉!谁都能吃,就是你不能吃!把煤灰倒了去!”

    金香玉发出不甘的抗议声,然后就传来煤桶被踢倒又拎起的声音。

    那天,金香玉的父母从她姥姥家一回来,见到的就是快要落架的房子,气得她爸金世林拿了根烧焦的柈子满街追着她打。

    朝族重男轻女特别严重,金香玉从小到大没少挨打,但凡犯点小错误,就会挨打,还会罚跪。以至于她总是习惯撒谎,习惯把责任推出去,不肯担当。

    嘉阳县重视儿子的人家比较多,但也极少有当爸爸的动手打女儿,所以,当滨江街上回荡着金香玉充满恐惧的哭号声时,还是有几家人出来劝阻,韩建福更是一把夺过柈子,扔得老远,“那是姑娘!不是小子!你怎么能这么打!”

    “她惹了这么大的祸,我恨不能打死她!”

    “你打死我算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十三岁的金香玉身上满是交错的焦黑的印迹,她凄厉的哭声,让韩建福实在不忍心,“养了姑娘不护着,这是什么爹!你得像老齐家那样疼姑娘才是!”

    “你说得轻巧,你欠一屁股债,你试试看!”金世林的小眼睛瞪得溜圆。

    李巧凤出来拉回了韩建福,“你可真行,自己家的事儿都弄不明白,还有闲心管别人家。”

    金世林转了一圈,找不到趁手的工具,指着女儿吼“你给我等着!下回我打死你!”那个“打”字喊得极其狠重,仿佛对面的是他的世仇。

    金大娘在农贸市场租了个摊位,开始卖朝鲜咸菜,不仅做白菜,还腌制了萝卜,桔梗。

    八六年末,做生意在南方已经非常普遍,但在偏远的北方小城,人们还是固执地认为铁饭碗最高贵,做小买卖还是低人一等,只有那没门路,没能耐的才做买卖呢。

    金家为了还债,也顾不得面子了。

    朝族的女性真是个个坚韧不屈,吃苦耐劳,金大娘快六十岁了,一个人跑了一趟哈市,买齐了调料,还带回六个带盖的咸菜坛子,从此就在家里和儿媳妇晚上做咸菜,白天卖咸菜。

    金承志父子倒还是与从前一般逍遥自在,金承志退休在家,拿着固定的退休金,就仿佛这个家就全靠他养着了,金世林在县医院工作,但他不是大夫,他专管烧锅炉。金家,男人是不干家务的,饿死都不做饭。

    金家咸菜的销路特别好,以至于金大娘家需要到处求着,买别人家储存过冬的白菜萝卜。

    在一个下雪的日子,金大娘端着一小盆桔梗,送到齐家,她和鲁秀芝道歉,“小鲁啊,我们香玉是个傻孩子,不懂道理,我心里清楚你们是什么人家。宝珠受了冤枉,我给孩子拿点桔梗,你们随便尝尝,没你家的好吃,别嫌弃。”这段日子,没见第三家腌制辣白菜,金大娘就知道齐家厚道,没有将咸菜做法外传。

    “我姑娘就爱吃桔梗!”鲁秀芝笑着接过盆子,拎了一小袋海米给她,“这是我大姑姐从滨城邮来的,有点咸,你泡泡再吃。”

    金大娘接过,有些不好意思。

    “我到哈市那两天,真是长了见识,人家卖啥的都有,不看不知道啊,我以前想岔了,连带孩子也想歪了,对不住大妹子了!”

    一扭头,看到沈梦昔站在客厅门口歪头看她,尴尬一笑,“不说了,回去做咸菜去!”虽然她知道受冤枉的是这孩子,但没道理让她跟一个孩子道歉,她就想赶紧回家。

    “大娘!生意兴隆!”

    “哎哎,兴隆!”金大娘被门槛绊了一下,快步回家了。

    新一年征兵开始了,齐保安和韩东偷偷去报名了。

    他们自以为隐秘,其实武装部干事第一时间就给齐保健打了电话。

    鲁秀芝当然是死活不会同意,李巧凤也不同意。

    “我就要去当兵!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后悔一辈子!我不能后悔一辈子!”齐保安来了倔劲。

    沈梦昔理解他,他最大的原因就是想离开家,过另外一种生活。

    “四哥,当兵津贴只有六块钱,连烟钱都不够!”

    齐保安去捂她的嘴,“胡说什么,我又不抽烟!”

    “别装了,咱爸柜子都让你偷空了,等着回来挨揍吧!”

    鲁秀芝闻言开了丈夫装烟酒的柜子,才原本满当当的烟酒基本都没了,他身形暴起,“我打死你个王八羔子!”

    齐保安一撅屁股,“你打!你打吧!打完就得同意我去当兵!”

    鲁秀芝一甩手,坐到沙发上,又哭起来,三儿子的事情好容易解决了,老儿子又闹幺蛾子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哭又不解决问题,你明天往哈市给我爸打个电话问问吧。”沈梦昔把毛衣递到她手里,“别哭了,都看不清了,别织错了。”

    鲁秀芝愣愣地看着沈梦昔,“你这孩子!”

    “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就放一放再解决呗,哭又不能解决问题,这个家里,唯一怕你哭的三哥又不在家。”沈梦昔耸耸肩膀,逃离了客厅,跑到后屋去了,临走还给鲁秀芝打开了电视。

    只留鲁秀芝哭笑不得地坐在沙发上。

    齐有恒接到电话也是犹豫不决,他有心让顽劣的老儿子到部队历练一番,但是也怕儿子又派上了战场。说实话,齐有恒是绝对爱国的,你要是让他现在立刻马上上战场,他会毫不犹豫答应,但是要让他的儿子上战场,他就犹豫了。

    他没有立刻答复妻子,他说要给姐夫打个电话。

    隔了一天,齐有恒给齐保健打了电话,说他同意齐保安去参军。

    齐保健听得出父亲声音里的慎重和沉重,那感觉就跟让齐保安去送死差不多。

    齐保安得到消息,一蹦老高,到韩家去报喜了,“我三姑父!那是省里的大官儿,他都赞同我去参军!韩叔韩婶你们同意吧,我保证把韩东照顾得好好的,少一根汗毛你们就找我算账!”

    鲁秀芝气得跟到韩家,拎着耳朵领回家。

    也许真的是何鸿志的作用,韩家也同意了韩东参军。

    毫无悬念,他们俩都顺利地通过了政审和体检,12月末,两人穿上崭新的军装,去往内蒙古当兵去了。

    出发那天,小城锣鼓喧天,胸前一朵大红花的齐保安忽然哭了,嘴里喷出一团团的白雾,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抱住鲁秀芝,使劲地抱着。

    接兵的客车开走了,送行的家属们还都伸着脖子看向车行的方向,鲁秀芝哭得最厉害,哭得围脖都冻到了头发上,她蹲下来,紧紧抓着沈梦昔的手,“珠珠可别走,就一直在妈跟前儿待着啊!”

    “别难过,他们飞出去绕一圈,还是会回来的!你看大哥不就是回来了吗?”沈梦昔给她擦着眼泪。

    齐保健连忙过来,站在她们跟前,刷了一下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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