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最近半年霉运不断,糟心事是一个接着一个。
这让何老爷子心里平衡了许多,晚饭跟何老三喝了两盅,指点儿子说“你别老觉着咱家对不起他们,那是他们的命!牛车上那老些人,咋就她颠了下去?不是命是啥?”
“我没觉着对不起他们,就是觉着咋也是跟咱家有关,心里堵个旮瘩,膈应得慌。”
“他们怪不着咱,要是好人家,能让好好的儿媳妇上吊死了?你寻思寻思,一个瘫子,爬到地上,活拉用鞋带儿给自己勒死了,那得是多大的死心?不定受了多大的委屈呢!呸,咋好意思说是本分人家?本分人家能出这样的事儿?你再看那保良子,媳妇在家瘫着,就去敲寡妇门,连自己卡巴裆那点玩意儿都管不住,还特么长子长孙呢?啥也不是!完犊子了!”何老爷子骂得眉飞色舞,多年前儿子入狱时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
“完犊子了!”齐有德去县里接父亲回家,劈头盖脸被老父亲骂了一句。“国家没规定,老头我非得跟着大儿子住吧?我的房子、地,都一遭给你了,我就搁老四家讨口饭吃,不回太平丢那个脸了!”齐老爷子当着儿孙的面直接说。
齐有德苍老许多,脸色灰败,低声说着,“爹不回去也好,连我也不想回呢。”
鲁秀芝出来打圆场,“俺家孩子都不在家,保健也不常着家,冷冷清清的,爹在俺家还能热闹一些。”的确,齐老爷子在县里住着,齐有恒每天回家都早了许多。
齐有恒递给大哥一棵香烟,将打火机举到他脸前,“啪”地一声打着了火,“大哥,这些年都是你和大嫂辛苦照料咱爹,现在你们也轻松轻松,就让爹跟着我们住吧,街里热闹,爹还能多去逛逛。”
齐有德嗯了一声,拒绝了鲁秀芝的留饭,推着平板车回去了。
车上放着一床薄褥子,他是准备推着父亲回太平的。
齐有恒看着大哥瘦削的背影,心中酸楚。
——他太理解这种滋味了无论做父母的多么成功,多么要强,只要儿女不争气,拼了半辈子的名声,就是个笑话。
一九八八年六月,沈梦昔的小学生涯结束了,她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第一中学。
七月初,齐保华的儿子出生了,齐有方打来电话,请齐老爷子去林场住上一段时间,一是看看重孙子,再是见不见为净,省得老爷子因为齐保良烦心。
于是,齐保健亲自开车,齐卫家和沈梦昔陪伴,四人一同去了青峰林场。
进了青峰林场,车子直奔齐保华家,因为齐老爷子要先看孩子。
齐保华还没下班,胡丽春在儿子家伺候月子,一开门见了他们,赶紧将他们让到了后屋,前屋刘波坐月子,他们都不方便进去。
胡丽春把还睡着的孙子从前屋抱过来,放到炕上,孩子出生七天了,脸还没长开,像个红脸小猴子。齐老爷子坐在炕边,侧身低头,欢喜地看着重孙子,目不转睛。一路乘车的辛苦都因见到这个新生命而烟消云散。
沈梦昔打开前屋的门,探头看刘波,她躺在炕上,头上勒了个布条,有些滑稽。看到沈梦昔,笑着招手让她进来。
沈梦昔看看紧闭的窗户,又看看浑身汗水的刘波,端起炕边的温水,“嫂子,你喝水,出了那么多汗。”
“你放假了?考得怎么样啊?”刘波喝完水就问。小学老师的职业病就是这样,三句不离考试。
“还行吧,开学我就上初一了。”
“哦!我忘了,你跳级了,可不是该上中学了!怀了孩子脑子都不好使了。”刘波笑着拿毛巾又擦擦汗。
“赶到七月份坐月子,真够你受的。”
“是啊,你闻我是不是馊了?”
“有一股奶香。”沈梦昔笑着说。
“小大人儿。去后屋吧,这屋里太闷了。”
“等我们走了,你换到后屋,让三大娘给这屋通通风,你再换回来。”
“行啊!”刘波笑着说。
沈梦昔回到后屋,孩子刚刚醒来,左右晃着头,伸着懒觉。
胡丽春笑得见牙不见眼,声音仿佛年轻了三十岁,“哎呀这个抻啊!”
“哎呀,这小手真有劲,手心臭的啊!”
忽然小家伙一脚蹬开了搭在肚腹上的毛巾。
“哟吼,挺硬实啊!”齐老爷子伸手将毛巾搭回孩子的肚子上,“可别闪着肚脐儿。”
一股热流忽然浇到他的胳膊上,齐老爷子一动不敢动,全屋子人也都不敢出声,直到小家伙尿完了,才都舒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小家伙哇地哭了出来,似乎对大家善意的笑感觉不满意了。
“哎呀妈呀,该吃奶了。”胡丽春一拍腿。
“我给嫂子抱过去吧。”沈梦昔一手托着脖颈,一手托住屁股,一下就将孩子抱了起来。吓得胡丽春一哆嗦,“我的个天!”
小家伙到了沈梦昔怀里,居然不哭了,舒服地打了个哈欠,还顾涌了一下。
“小宝贝儿,姑姑带你找妈妈吃饭去!”软软香香的婴儿在怀,沈梦昔觉得心都要融化了,她轻声呢喃,慢慢抱着孩子朝前屋走去,胡丽春亦步亦趋跟着,张着两手,急出一头大汗来。
刘波惊奇地说“宝珠抱孩子还挺像样的,连我都抱不好呢!”
“呵呵,这是天赋。”沈梦昔毫不谦虚。
孩子要吃饭了,大家都回了齐有方家,齐有方下厨给做了饭,齐保健吃完了就赶回县里,说好半个月后来接他们。
齐有方将前屋让出,给齐老爷子带着齐卫家和沈梦昔住,他自己住小后屋。
齐有方对于没了母亲的齐卫家十分心疼,摸着他的头,摩挲了半天。
青峰林场的规模比太平村大了好多,但是人口却都差不多,晚饭后,沈梦昔陪着齐老爷子出去遛哒消食。
路上遇到李场长,还热情邀请齐老爷子明天到家里吃饭,老爷子笑着拱拱手,“岁数大了,可不敢上人家吓唬人了!场长的心意老头子心领了!”又从怀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棵来递给李场长,“你抽抽看,香着呢!”回头看看沈梦昔,自己也叼了一棵。
沈梦昔只做没看见,盯着路边的一只小羊羔看。
李场长也不客套,接了过来,划了火柴先给齐老爷子点着,又点着自己的,狠吸了一口,“嘶,好烟!好烟啊!”
“哈哈!”齐老爷子乐了,两人就势坐在路边的一棵大圆木上,聊了起来。
话题不知觉就聊到齐保华结婚时,那个被老牛顶了的孩子马建和犯了癫痫的曲明远,“那个生产队的孩子,半个多月就出院了,除了脖子上留了个一寸长的疤瘌,啥事儿没有。一点不不耽误长大娶媳妇!”
说完,李场长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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