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后院,尚未走到厅堂门口,贾琮生出感应,目光一转,只见厅堂旁的卧室窗户那儿,一双清澈的眼睛正看着他。
那双眼睛很清澈,就像孩童般纯净。眼形也很好看,双眼皮丹凤眼。
只可惜她戴着绛紫色面纱,看不清庐山真面目。
“贤弟,愚兄等你好久了。”
声音的主人是有一面之缘的沈竣南,翰墨书斋的背后东家,也是当朝国舅爷,他父亲英国公沈东来,是前朝皇后的弟弟,当朝皇后的亲爹,现任吏部尚书,亦是禁军统领。他哥哥沈靖北,是禁军副统领。而他本人,由于还年轻,并未身居高位,暂居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相当于锦衣卫内部的风纪监察长。
当初他第一批两千册书卖完后,引起这位东家的注意,因此见过一面,聊了一会儿。若非他家势力庞大,他又大力支持,印刷速度不可能扩张那么快。
至于他为何对自己这么热情,贾琮暂时想不出个所以然,以他家的家世,卖书那点儿银子应当不算什么。
“劳国舅爷久等,琮之过也。”
听闻眼前人是国舅爷,跟在贾琮身后的晴雯屈膝福了一礼,却是连问安的资格也没有,当然更不敢戴着面纱。
“你我之间何必外道?快快请坐。”
分宾主就座,晴雯默默站在一旁,另有丫鬟倒茶。
“你唤我国舅爷,真是见外了。”沈其南笑着说:“你小我几岁,或许不知情,令祖荣国公和家祖当年是袍泽兄弟,互有驰援救命之义,这些年来,两府来往不多,是因为家父掌管禁军,要避嫌。如今你我并未身居高位,小辈之间的来往与军国大事无关,理当重续昔日兄弟之情。”
“原来竟有此等渊源?难怪贤兄如此抬爱小弟。”
贾琮分辨不了是真是假,无论真假,场面话仍要说。
“贤弟当真短短几日的功夫便著完第二册了么?”
“正是,我心中早有腹稿,所以快一些。”
贾琮招招手,晴雯从小垮包里取出第二册手稿。贾琮接过来交给沈靖南。
“这丫鬟倒也水灵,贤弟时刻不忘带在身边,可见风流才子,才子风流啊。”
贾琮笑笑:“沈兄见笑了。今日出来给家里姐妹们买些女孩儿家的物件,我一个男子哪懂那些?这才带了她出来。”
沈竣南莞尔一笑略过此事:“果不出贤弟所料,市面上确实有人盗印《多情剑客无情剑》,我已令手下儿郎们全面搜寻、抄没。刚刚有人来回报,已经搜了五六千册。这些都是纯利,哈哈,我们一人一半。”
贾琮微微思索了一下,“堵不如疏,不如让三四成利给他们,允许他们私下印刷,公开售卖,但是售价要按我们说的办。那么多的印刷工匠,我们不可能强制绑来,锦衣卫也不可能天天去抄没。”
“三四成利?那也太便宜他们了。最多二成,其实我更希望一律抄没。”
贾琮有些讶异的看着他:“虽说我们占着理,但是以沈兄的家世,何至于把这区区小利看在眼里?”
沈靖南苦笑:“贤弟以为,以愚兄的家世,应当不在乎这点小钱吧?首先,这不是钱的问题。办这个翰墨书斋,只是因为我家小妹喜欢一些新奇的书画,希望能收一些回来,以前无人知晓翰墨书斋是我家开的,现在翰墨书斋扬名了,那些小商贾却敢占你我两家国公府的便宜,焉能听之任之?
其次,仍是钱的问题,我家现在也没钱,所以我锱铢必较。
贤弟应当知道,我朝继承明朝薪酬制度,官员俸禄很低,低到普通官员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生计。
太上皇当年南征北战,王公贵戚都鞍前马后跟随,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他老人家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忠臣良将过的寒酸,除了赏赐之外,便是默许大家找国库‘借’银子使。
当年打沙俄,打北蛮,平西南、收海岛,一次次胜仗打下来,缴获大量战利品,这些是该收缴国库的,都被王公贵戚‘借’完了,然而打仗所耗费的钱财又是数不胜数,所以国库日渐空虚,现如今国库里尚不足八百万两白银,昔年被打败的北蛮、沙俄等敌寇,又恢复了元气,屡寇边关,眼下正是用兵之时,陛下万般无奈,只好追缴之前的欠银。
我家是皇后娘娘至亲娘家,焉能不率先归还欠银?只可惜这些年下来,钱花的差不多了,现在只交还了三成,还有七成没有着落。陛下容许勋贵国戚们有多少还多是,可以慢慢还,但终究还是要还的。迟还不如早还,贤弟以为如何?”
贾琮点点头:“自是如此,早还,陛下兴许会记住这份忠心。”
贾琮之前在市集听过一个故事。
皇帝派人追缴欠银,一个老将把自己衣裳脱了,指着自己浑身的伤疤说:‘我曾跟太上皇老人家南征北战,为老人家挡过刀挡过箭,还从死人堆里刨出重伤的太上皇,一路背着他老人家逃命,找到吃的喝的,我自己舍不得吃,都给了他老人家,连他老人家都称呼我老兄弟,如今我年纪大了,上不得战场。你们便找我要钱?要钱没有,已经花没了,要命还有一身老骨头,尽管拿去,反正已经活够了。”
太上皇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老家伙就这样,滚刀肉一个,算了,不去理他。’于是皇帝追缴欠银的事,只好放缓进程。
宫里一个太上皇,一个皇上,太上皇又战功赫赫,颇得军心拥戴,虽然身体不行了,一直静养,不闻国事,但是皇帝也不敢不孝、不敬。令出二帝,皇帝政令难通,有识之士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