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了半晌北风,无论是马蹄踏雪之声还是刀鞘碰撞盔甲声,他们都丝毫没有听到。
那男子静思一阵,刷地站起身来比了个手势,“各位稍候片刻。”
他走出大帐,候在一旁的小岳赶忙牵着马走上前来:“陛下,陛下!雪还没扫呢,您先坐着吧。”
嬴政瞥了马一眼,想了想还是坐下来,“去门口,牵快点。”
“得嘞。”
一个向外行,一个朝里跑,双向奔赴,理所当然相逢于于灯火通明的中心,天地间万物浸润而褪,空剩白茫茫一片雪地上的二人。
不知怎的,一路上睡在马车里啃干粮不觉得难受,被封在雪道里也没感到绝望,走得腿麻脚冰更好似没有知觉,全心想着向前向 前,却在见到嬴政的这一刻,就像船只漂泊归港,眼泪毫不留情地夺眶而出。
视线模糊成一片亮色,李瑶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那个坐在马上的人,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蹲下来,把脸埋到嬴政膝头上,静静地、轻柔地哭起来。
什么都不用多说,什么都无需解释,她只觉得温暖。
你在这里,所以我来了,哪怕跨越千山万水,哪怕遇到千难万险。
但是只要见到你,那路上的一切都不必再提。
“李瑶,你简直疯了……”嬴政的手滑落在她肩头,转而捧起她带着满脸泪水的面颊,不敢置信般紧紧盯住她,薄唇轻启,“我爱你。”
庄周梦蝶,本以为只是千百次幻听后的再一轮失落,现在人却真真在在地蹲在面前,泪水肆意点烫了他的指尖。
朔风呼啸,雪原之上,他们互相慰藉,相互温暖。
李瑶厚重柔软的乌色大裘静静垂落在雪面上,好似一只远道而来的鸟,终于能合拢了疲累的翅膀,歇一歇脚。
此刻直播间中无数人已经看哭了。
这段时间他们看到了秦国铁骑怎么突破东部叛军和东胡骑兵的包围。
看到了秦军大将的骁勇善战。
然而此刻看到了雪原之上的相互奔赴。
无人说话,直播间人数却在疯狂上涨,第一次突破了五亿人次!
夜深了,大帐里还点着灯,往外飘出浓郁的羊肉香气。
放一点醋、辣子和豆皮,连汤带肉热乎乎地吃一碗,再被帐角热烘烘的大火盆一烤,浑身都开始冒汗,在雪里冻僵的腿脚终于麻酥酥恢复了知觉。
敬子辰把干干净净的碗往桌上一放,毫不畏惧地开口:“别看我,李瑶那股子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拦得住?”
嬴政拧着眉咳了一声,“……小瑶,再要一碗?”
李瑶半张脸还埋在军队用的粗瓷大碗里,意犹未尽地抬起头,哭过之后的鼻尖和眼尾红通通的。
她有点犹豫,“我吃这么多,士兵们怎么办?”
一旁的阿宇听了这话,也很有眼色头,麻溜地把碗放下了。
“你啊……”嬴政无奈至极,“几碗羊肉我还养得起。”
闻言,阿宇又笑眯眯地端起了碗。
敬子辰优哉游哉插了一句:“不过李瑶有这份体恤军粮的心还是好的。”
阿宇苦不堪言地再次放下碗,无比幽怨地把羊皮衣裹紧,隔断那道冷飕飕的目光。
喝完了羊汤,敬子辰本想与嬴政再详细谈一谈战情,可是看他和李瑶如胶似漆那模样,想了想还是作罢,趁早拎着阿宇出来,各回各营帐。
大帐内只剩下两人促膝相对,柴火劈啪作响。
嬴政不说话,李瑶悄悄看他一眼,再一眼,然后傻乎乎地笑起来,两腮红扑扑的,是被寒风吹皴了。
提心吊胆了这么多日,现在终于能缓过来,好好看一看政哥。
那罐烈酒开始慢慢上头,拱得她脑袋发昏,李瑶干脆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继续看。
嬴政瞥她,神情又爱又恨的,“你如今胆子怎么这么大,嗯?”
“嗯……”李瑶缓慢地眨眼,黏糊道,“政哥的信我没收到,所以就过来了呗,而且到三月,迎春花都要开了……”
你说的,春天要回来娶我不是吗. .........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这些天的疲乏突然漫过闸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嬴政愕然,随即蹙起眉头,“信没有送到你手里?”
“嗯,只有三封。阿宇说,是暴风……”
李瑶的脑袋完全停止了转动,她放下所有防备和担忧,趴在桌子上,彻底安心地睡了过去。
梦中疆土覆白,风雪肆虐,天地混成灰色,空茫茫的没有一个人。李瑶仍然是十几岁的模样,身材纤薄,立在广袤的雪原中央,几乎要被一阵狂风卷走。
她瑟瑟发抖地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妄图躲避彻骨的冷雪。
忽然,整个天地仿佛腾挪翻转,李瑶茫然地摔落在地,只见团团烈火从天上烧落,以燎原之势将身下无边白雪烧得如画卷般随风消弭,只留些许暗黑的残渣。
她还未来得及叫喊,竟飘来一阵斜雨轻寒,烈火尽灭,眼前又展出一片岑岑绿意,鸟啼莺鸣,清泉流觞,绵羊悠悠啃草,柔软的云从天边飘过来,沾了一层太阳的金粉。
有人自身后靠近,将她紧紧拢在怀里,分明轻叹了一口气,却是极宠溺的,像是责怪她为什么来得这样晚。
草长莺飞,她紧靠着身后那令人舒心的暖意,缓缓酥软了身骨。
烛灯只余 一点残光,嬴政伸过手来为她掖好被角,不由好笑,“多大的人了?还踢被子。”
也不知道怀里这人听没听到,只是朝他的方向蛄蛹两下,很快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寅时,四下还是一片浓重的乌黑,风从雪山的中间呼啸刮来,冷得叫人牙关打颤,若有寒露凝在铠衣上,不多时便覆成片片薄冰。
大秦军中的精锐训练有素,早已在帐前集结完毕。每名士兵口中衔枚,马儿衔环,八百人沿着西北方向的绕山路无声前行。
王翦打马走在队伍最前,他横眉冷竖,脸上的疤痕被冷风吹得愈发可怖。多年的征战不仅没有夺去他凌厉而明亮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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