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者的嘶声大喊，顿令所有人惊醒过来。

    李德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一把抽出身侧的罗马长剑，然后掀被站起，取下挂在骆驼上的盾牌。

    从东罗马帝国出发，踏过敌对国大食（阿拉帝国），这一路遇到的艰辛和危险，已经把他过去所学熔炼到骨子里，成了一名优秀的战士。

    连五十多岁的法界老和尚，也拿出了一根长棍。

    他早年本就是大唐武官，否则也不会受命护送使团。

    在所有人都拿出武器严阵以待后，地面的震动逐渐被马蹄声取代，一群模糊的轮廓，也逐渐出现在夜色当中。

    商队的头领面色有些难看。

    一般小型的游牧强盗，看到他们这么大一支商队，且人人手持兵器，在衡量过后，都不会轻举妄动。

    但现在，仅凭马蹄声判断，这伙儿奔袭而来的马贼数量，就远远超出想象。

    “破财免灾吧！”

    商队头领在心里无奈道。

    夜色中，一群马贼逐渐清晰，其到了一定距离后便停住。

    商队头领辨认一番后，发现足足有近三十个马贼，站出一步，先用大唐官话喊道：“诸位好汉！在下多年跑商，明白道上规矩，所携财物，我取一成交予各位。”

    “我们这一百多个带兵器之人，都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跑商过活，这笔财物就是我们的命。此举已是折本，望诸位好汉海涵！”

    法界听出，商队头领此话软中带硬。

    而见话落，马贼没有丝毫反应，商队头领又让人用当地语言，乃至吐火罗语，突厥语，吐蕃语，轮番喊了一遍。

    马贼依然毫无反应。

    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妙，尽管手被冻得僵劲，依然死死抓着武器。

    马蹄声又起，却很缓慢，不似冲掠之势。

    只见那群人控马徐徐踱步而来，逐渐逼近危险距离。

    气氛愈来愈压抑。

    那马蹄声就像是敲在心头。

    “诸位好汉！还请停下，免得引起你我误会，徒起厮杀！”商队头领也是凶悍，一把抽出弯刀，厉声警告。

    距离愈来愈近，马贼的面容终于清晰的映入众人眼中，的确是当地游牧者。

    但令他们倒吸一口冷气的，却是那些马上之人，眼睛竟如野狼一般，在夜色中绽放着幽绿邪光，注视之下令人心神发寒。

    为首的马贼看着众人，一边嘴角不动，一边却是往上扬起极大的幅度，笑得格外诡异。

    “成为我们。”

    他说出了一句沙哑压抑的陌生语言，但奇怪的是，在场之人竟然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李德咽了口唾沫，总觉得这伙儿马贼不是正常人，随即扭头看向队伍中唯一的宗教人员，压低嗓音道：

    “法界大师，你看这……”

    然而话未说完，眼角余光便见到那马贼头领，猛地看过来，顿令其剩下的话语卡在嗓子里。

    这次，马贼头领另一边僵住的嘴角，也飞快上扬，眼中的幽绿邪光愈发旺盛，沙哑压抑的陌生语言也再度传出：

    “终于找到你了……此段时空，承载概念的人物……”

    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见其皮肤下忽然冒出幽暗邪光，并且其整个体型还在随之膨胀，就如某种幽光粘液，正将其皮囊不停撑大。

    这诡异的一幕，让这群古人皆是惊骇欲绝，于兵器颤抖中跄踉后退，某些还被石头绊倒，实实的跌坐地上。

    “妖……妖怪！”

    队伍里的大唐之人瞪大了眼睛，嗓音发颤的道。

    而裹着头巾的大食人，则是嘶声大吼：“易卜劣厮（魔鬼）！易卜劣厮〃々！”

    这一幕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李德简直呆立无言。

    而对法界来说，或许是下午所见，已经在心中营造出某种铺垫，加上多年修行，心性本就远超常人，故此刻虽是骇然，但还没到失色的地步。

    “咚！”

    一棍砸在石头上，以闷响惊醒众人后，这老和尚连忙大吼：“还不快跑！”

    就在这时，那马贼头领膨胀到了极限，连同着胯下马儿，已经完全失去原本的形状，变成了包覆着幽光粘液的庞大球形。

    所有人在大吼中惊恐逃跑。

    法界和尚右手拿着长棍，左手抓住最近的李德，就带着他往后跑。

    而这时，幽色光球表层忽然破裂，一道宛如粘液的细碎晶体，宛如一条长蛇，直直的朝奔跑中的两人而来。

    “小心！”

    法界余光瞥到这一幕，一把就将李德推开，可后者到底是打熬过的年轻人，反应比他更快，急忙转身举盾，挡在法界和尚身前。

    “砰！”

    幽光晶体撞来，李德之圆盾在其面前，脆弱如玻璃，顷刻破裂，恐怖的力道更是将李德抛飞而开，重重的砸在地上。

    然后，那细碎晶体构成的光蛇，便在半空中蜿蜒停下，昂头俯视着法界和尚，然后用那陌生语言，沙哑出声：

    “此界……”

    下一秒，一根齐眉长棍，便携着惊人力道砸来。

    “啪！”

    长棍断为两截。

    法界和尚虽然年轻时武艺高强，但现在毕竟已是年老，筋骨衰弱，这庞大的反震力道，霎时令他手腕脱臼，右手无力垂下。

    而见这妖怪分毫未伤，他不禁后退一步。

    不远处，只觉脏腑撕裂般疼痛的李德，却是竭力挣扎着爬起，努力在黑暗中寻找自己的长剑。

    冰下暗流的呜咽，寒风的嘶啸，逃跑人群的哭嚎，在法界和尚耳边嘈杂的萦绕着。

    细碎晶体之蛇露出邪异的笑容：“得到……你……此界……归淤……”

    听闻此言，法界和尚立感茫然。

    这群妖怪，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他愣神之际，细碎晶体之蛇略略往后提，做出蛇类进攻前的姿态，但下一秒，某个人影就从侧面跳起，用长剑重刺其身。

    “叮……”

    清脆的响声中，剑刃卷曲。

    李德咬着牙落地。

    罗马帝国算是欧罗巴历史上少有的光辉，早早建立共和制不说，纯种的罗马人，在冷兵器时代，明明体型比周围的人种都小，却依旧将之一一击败。

    而李德家，早在罗马未分裂时，便已经是贵族。

    而那时的贵族，可不是后来盎格鲁撒克逊人统治欧罗巴时，那样财富与权力同时膨胀。

    对于早期罗马贵族而言，贵族，仅仅意味着荣誉。

    荣誉，则要靠自己的鲜血来挣取。

    他们家族能绵延这么长时间，就是因为有股精气神在其中支撑，而李德就是在这样的传统教育中长大。

    法界和尚刚才救他，他就要舍命来救法界和尚。

    细碎晶体之蛇面对着蚊子叮咬般的伤害，毫不在意，目光依旧凝视着法界，尾巴似不经意的一甩。

    李德再次抛飞砸地。

    这一次，他没能再爬起。

    “住手！”

    法界和尚愤怒大吼：“你们要我，可以，我跟你们走，但不要再伤害旁人！”

    细碎晶体之蛇狞笑：“不需……要……走……”

    话音一落，整个猛地扑出，顷刻没入法界胸膛，令之双目暴突，跄踉后退，而绵长的幽光蛇躯还在不停的没入。

    终于，蛇躯尽入，光华消失。

    意识恍惚的李德看到，法界“扑通”一声，无力跪坐在地，前者想说什么，可一张口，便是腥甜的热血呛出。

    法界体内，细碎晶体之蛇口衔尾巴，组成环形，而后，邪异的纹路自环形中心浮现，并弥漫而开将其余部分填充。

    就好似一道大门被打开，一个个的半透明灰影，从晶体之环中钻出。

    而此刻的法界脑中，无数的呓语、尖笑和癫狂的嘶吼，便像水库开闸般迅猛涌出。

    他霎时抓住脑袋，传出压抑而痛苦的低吼。

    无数邪恶、污浊、扭曲的意识，在不断的试图侵蚀他的思想，眼前正常的世界，在其眼中变得愈发扭曲。

    “邪魔……”法界和尚嗓子里努力挤出这两个字，竭力双手合十，念诵经文：“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他的僧衣下，冒出一处又一处的突起，像是有无数条蛇藏在皮肤下，像挣脱出束缚。

    无边无际的黑液海洋，满是油黄粘液的蠕动血肉，交缠扭曲的触手团……

    邪异的画面在法界和尚脑中闪现。

    无数癫狂的呓语，试图拉其意识沉入永恒混乱。

    他脸上呈现出狰狞的模样，却依旧在竭力诵经：“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法界合十的手背上，数个突起不停顶出，尖端处完全是一张张面容扭曲的人脸，似想挣破皮肤降临人世。

    可在惊人的意念束缚下，那皮肤顿似无比坚韧，一个个人脸突起，将之顶出十来厘米高，都始终未能成功。

    晶体之环内，半透明灰影还在接连涌出，却又无法挣破，便在法界体内越堆越多，甚至到了密密麻麻的程度。

    而那邪异的浸染，也愈发强烈。

    “¨｀ 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

    众多久久无法挣破的o级邪异，逐渐在互相挤压中崩碎，融入法界和尚的血肉当中。

    他的头发、眉毛、汗毛，一点一点变成细小的触手，而整个躯体也在粘液沸腾般的涌动中，徐徐膨胀。

    “撕拉……”

    僧衣被撑破。

    满身密密麻麻的触手肉须，远看宛如柔顺的毛发，近看却能让人头皮发麻至炸掉。

    法界和尚的意志已经堪称惊人，但毕竟只是凡人，飞速攀升的邪力，如水冲沙堆，持续消磨他的意识。

    “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诵经之声愈来愈弱。

    其异变之躯，已经来到两三米高，呼出的气体粗壮而炙热，仿佛两股白烟喷出。

    咽下喉中血液，李德在模糊中看到，跪坐在那儿的法界大师，似乎变成了毛茸茸的巨型猴子。

    “法……师……”

    李德气弱游丝，努力迸出的话音也被水声掩盖。

    诵经声恰在此刻停止。

    那巨型猴子骤然转过身来，双目之中，血红之光绽放！

    “吼！”

    巨猴猝然站起，扬天咆哮，身震四野，一时甚至压过瓦罕走廊呼啸的风声。

    接着，其双目绽出的两束血光，直冲天际！

    李德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可忽然，两束血光似撞到了什么，天空当中，骤然冒出一小片金色光幕，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巨猴低下头，猩红双目盯住地上的李德，踏步前来。

    “咚！”

    地面震动。

    那巨猴明明只有三米多高，可却仿佛有万钧之重，每踏出一步，都令地面震动不休。

    死亡将临，李德却如回光返照，意识变得无比清醒。

    过 往的一幕幕在脑中走马灯般浮现。

    树林边的城堡、关系有好有坏的家人、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

    “要死了呀……可最终，都没能踏上唐国，去见识那商人们所言的繁华之国。”

    巨猴的右臂已经高高举起。

    李德凝视着这一切，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可忽然，他看到极远处的天际，云层当中，骤然掠来一道蓝紫色电光。

    遥远之距，眨眼而至。

    还未等看清，一道电光便自头顶闪现而下，强力的光芒让李德无法抑制的闭合眼睛。

    亮光消散，他便连忙正眼看去。

    一个身着唐人士子青衫的年轻男子，携带着蒙蒙微光，脚尖竖直如蜻蜓点水般，轻盈的立在巨猴头顶。

    这时，方才从天际掠来那道闪电的雷声，方才轰隆隆传过山谷。

    而在这滚滚雷声当中，那男子平和，却又无比清晰的话音，也随之没入耳中：

    “这么大动静，还触碰结界，莫非是当我眼瞎……”

    ……

    ps1：这段穿越剧情中，法界和尚才是主要配角，我相信写到这儿，大大们可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ps2：大大们，我看到评论区有大大留言，说变得不好看了。

    没有反馈，我自己写着写着，主线当然没问题，但节奏、情节方面确实容易歪。

    故，在此恳请发现问题的大大们，能够不吝在评论区指出。

    另外，我也知道自己写的慢，大大们养一养是正常的。若大大们还能记得，有这么个故事还没完结，能在闲暇之余，点开看看，我就万分感激了。

    真心想把书写完的小作者君拜谢！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