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1980年代,是一个总需求扩张、经济短缺的时代。
对于企业而言,闭着眼睛随便建个厂,生产出来什么东西都不愁卖;对于老百姓而言,手里握着大把钞票却买不到东西。
所以,过去的这个10年,是几乎所有国有企业利润快速增长的“辉煌”时期。
但令人惋惜的是,大多数国有企业却未将所获利润用于资本积累,反而大多用于了消费和重复建设。
别说搞什么虚无缥缈的技术研发了,连更新设备这种实实在在、短期内就能见效的事情,都舍不得掏钱干。
在这一过程中,很多国企积累起大量的冗员,技术停滞不前,设备逐渐落伍,重复性建设严重,低端产品遍布市场。
然后一觉醒来,突然发现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了,产品积压严重,你欠我的钱,我欠他的钱,他又欠你的钱……
所以,这年头国内的企业经营不善,长期亏损是常态;经营良好,连续盈利的反而是少数和另类。
很多人以为下岗是90年代末才有的,事实并非如此,早在90年代初,某些地区的个别行业就开始下岗了。
比如1992年上海的粮食系统,粮食局、粮管所、粮油店的员工全线下岗,然后1993年上海仪电55万纺织女工大下岗。
90年代中后期,已经是全国范围内的大规模下岗,最有名的就是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大下岗。
别看第二机械厂未来很牛逼,但现在的二机厂问题一点都不比其他国企少,日子也不好过,否则也不会试行工资制改革。
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是二机厂的老人,对机械行业的总体经营状况还算比较了解的,包括二机厂在内的机械企业还在为下个月的工资甚至生存而绞尽脑时,突然听到傅松说十年、二十年都可以不要利润,怎么能不震惊呢。
震惊之余,就是深深地怀疑。
振远机械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
傅松将对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知道自己刚才的这番话恐怕是对牛弹琴了,不过他并不打算解释,说得再多,嘴炮打得再响,都不如行动来得有效。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他会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会议室里有点冷场,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总经理张志钢——大老板讲完话,你总得表个态吧。
可不巧的是,张志钢走神了。
他在听了傅松的话后,心底深处涌现了一股久违的激动和冲动。
打造国际一流机床制造企业,塑造国际知名品牌,把自主研发放在首位,十年、二十年不要利润。
作为一个技术出身的管理人员,张志钢比任何人都清楚,技术对一个企业的重要性,尤其对于第二机床厂、振远机械这类的企业更是如此。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这十年,让他深刻认识到,只有依靠持续创新,不断掌握关键核心技术,才能改变中国制造的内涵,赢得话语权。
所以,刚才傅松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让他的一颗心变得无比火热。
这次真是来对地方了!
刘宁见张志钢在那发呆,急得不行,最后干脆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他跟张志钢搭伙还不到一个月,对这个比他小五六岁的小老弟还是挺看好的,最重要的是,他俩之间没有利益冲突。
因为他知道自己来振远机械的任务,就是用他专业知识和丰富的经验,帮助振远机械走上正轨。
一旦完成了任务,他也就没有了留在这里的必要。
调来振远机械前,韩泽声曾找他谈过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暗示他在振远机械干两年后,很可能将他调回集团战略投资部担任部长。
战略投资部一直都是韩泽声亲自抓的,但作为集团的总经理,韩泽声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亲历亲为,所以战略投资部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这个二把手主持日常工作。
战略投资部是远景集团数一数二的大部门,如果将远景集团比作一条龙,那么战略投资部就是龙眼睛和嘴巴,它的作用就是发现和捕获猎物,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果自己能成为战略投资部的部长,那就意味着已经进入了远景集团最高管理层。
所以,他根本就看不上振远机械的职位,就算让他当振远机械的董事长,他也不稀罕。
一个孙公司的董事长,哪比得上母公司的部长?
但这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必须得把振远机械带上正轨。
正因如此,他不仅不会拖张志钢的后腿,反而还要尽心尽力地辅佐他,早一天让振远机械脱胎换骨,他才能早一天回集团当部长。
被刘宁踢了一脚,张志钢顿时回过神来,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连忙收敛心神:“傅总,在这里我表个态,我们一定根据您刚才的指示,切实把引进技术的消化吸收和自主研发工作落实到位!”
傅松笑道:“张总,不用这么严肃,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刚才我说了,十年不够,那就二十年,二十年不够,三十年我也等得起。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打好基础,精益求精。在这里,借用鲁迅的一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张志钢马上道:“傅总,我明白,不跟风,不攀比,不盲动,要耐得住寂寞,要专注!”
“好!”傅松一拍桌子,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来,我就放心了!”
在二机厂的食堂吃完午饭,傅松也没多留,准备打道回府。
早上来的时候坐的是出租车,当时把张志钢和刘宁都惊掉了下巴,所以吃饭前他俩就吩咐手下去二机厂借了一辆小轿车。
对于他俩的这番好意,傅松也没推辞。
他可学不来,更不想学某些有钱人鸡汤文里的富豪,什么李黄瓜戴500港币的手表,什么纽约市长布隆伯格坐地铁上下班,什么扎克伯格开飞度……
早上来打出租那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有专车坐,傻逼才拒绝呢。
回到酒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何佳便跑了过来,道:“傅总,中午有个叫刘前进的人打电话找您,他说是您的同学。”
“说什么事儿了吗?”傅松没来由感到一阵心虚,难道他知道自己把他的女神给睡了,来兴师问罪了?
何佳摇头道:“没说,他说等你回来了,给他回个电话。”
傅松心里惴惴道:“他说什么了?”
何佳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你去哪了,怎么没带大哥大,什么时候回来。”
傅松若无其事道:“态度怎么样?”
何佳张了张嘴,小心翼翼道:“他……,他说脏话。”
傅松心头一紧,“他怎么说的?”
何佳哭笑不得道:“傅总,我可学不来,反正很难听。”
傅松:“……。”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拿起大哥大给刘前进打了过去。
电话刚接通便听到刘前进的骂声:“你他娘的出去不带着大哥大啊,那你买大哥大干啥?当摆设啊!艹!”
傅松抬头看向何佳,何佳心领神会,用力地点点头,小声道:“就是这样。”
“你他娘的能不能文明点,我秘书就在旁边听着呢。”傅松没好气道。
“你个狗日的,艳福不浅啊,你那个女秘书声音挺甜的嘛,啧啧,刚才听得我骨头都酥了,肯定长得很漂亮……。”
傅松连忙捂住大哥大,给何佳使了个眼色。
何佳红着脸转身离开,临走时把门关上。
傅松马上对着电话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能不能小点声,我秘书真的就在旁边,你让老子的脸往哪放?妈的,老子真是交友不慎!”
刘前进哈哈一笑:“我还不知道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事儿秘书干,没事儿干秘书,监守自盗的事儿你绝对干得出来!老实交代,你这个女秘书有没有被你糟蹋了?”
“你他娘的……。”傅松实在接不住这种虎狼之词,恨恨道:“找我啥事儿?有屁快放,老子忙着呢。”
刘前进道:“许建他们听说你来了,晚上聚一聚吧。”
傅松纳闷道:“他们怎么知道我来了?你通风报信了?”
刘前进尴尬地咳了咳:“今天上午开会碰到了劳卫国,不小心说漏嘴了。”
傅松无语道:“你他娘的真够可以,以后改名叫刘大嘴得了!”
刘前进道:“晚上我自罚三杯,够给你面子了吧?”
傅松笑骂道:“老子还没说要去呢。”
刘前进道:“今晚六点老地方,不见不散。”
说完,招呼不打就把电话给挂了。
“艹,这个王八蛋!”傅松听着大哥大里的忙音骂道,不过紧接着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只要自己跟戴靓的关系没暴露就行。
想到戴靓,傅松就有些期待,今晚她应该也会去吧?
老地方,自然是学校旁边的马氏菜馆。
傅松提前十分钟到了马氏菜馆,刚下出租车,就看到前门一个娇小的背影有点眼熟,于是试着喊了一声:“小铃铛!方玲!”
方玲闻声转过身,马上笑道:“哎呦,原来是傅总!幸会幸会!”
傅松见她一本正经的伸出手,好笑地跟她握了握手,道:“你这背影最好认了,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也认不错。”
方玲翻了个白眼儿道:“你不就是说我一米五出头,是半个残废吗?”
傅松打了个哈哈道:“对你们女人来说,身高一点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脸啊!瞧瞧你这张脸,十几年了都还没变。”
方玲捂着嘴咯咯笑道:“看在你嘴甜的份上,姐姐就不跟你计较了。”
“啧啧,小铃铛,你真好意思的!”
傅松扭头一看,瞳孔不由猛地一缩,只见一抹红色的身影站在路灯下。
身影的主人双手拎着小包,放在小腹前,正微笑着望着自己。
方玲看着身穿一袭红裙的戴靓,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抬手指着她道:“你……,你……,你这套裙子……。”
戴靓原地转了个圈,笑道:“怎么样?还合身吧?”
她嘴上问的是方玲,但目光却落在了傅松的身上。
傅松马上明白了,她今天专门来向自己兑现诺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