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踏出哥谭的地界, 天空的颜色与窗外的景象便与先前截然不同。
浅蓝的背景下漂浮的白云如蛋糕一般柔软,清晨忙碌往来的车辆沿着海岸线行驶,碧蓝的海湾如同一块没有丝毫杂色的天鹅绒擦镜布, 镶嵌在高速公路的一侧。
“……醒了?”
“阿嚏!”
杰森本能裹紧毛毯把自己团成团塞进车后的角落, 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能把空调关掉吗?”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士郎目不转睛地坐在前排, 专心致志开着车:“我已经把它关掉了。”
“噢,那么就是我自己在打寒战了。”他神情恹恹, 艰难在皮质座椅上蠕动,不甘心地摸摸这个, 碰碰那个。
“药箱在座位下面。”士郎头也不回地说。
杰森的装备和库存早就随水冲走了,他现在身无长物。一个倒挂金钩, 他顺利从藏在座位下的医药箱里找到了退烧药,甚至还找到了一袋零食。
受伤的地方干干净净包扎好了绷带, 触感和车里地真皮座椅一样干爽, 就好像数个小时前他们没有带着一身水在车子里乱搞似的。一个家养小精灵对车子里施用了家政魔法, “咻”地一下让一切完整如新。
“你是布朗尼转世吗?”
杰森嘟嘟囔囔,率先撕开了那袋能量棒, 嘎吱嘎吱地啃了起来。
在苏格兰的传说中有一种小精灵,晚上会帮人做好家务和甜点, 到了早上又自行消失,所谓懒虫和穷鬼的福音, 欧洲版的田螺姑娘。
饿了一个晚上早就饿过头了, 老实说他现在没一点胃口吃东西, 但又必须补充能量, 这些芝士粟米棒吃起来正好。
“已经有人说过了——这是我高中时的绰号。”
士郎无可奈何地说。
“哇哦——那挺适合你的。”
杰森裹在毛毯里举着毛手邦邦邦地鼓掌。如果是往日他一定会发表一番高见, 但很显然他现在没这个精力。
士郎安静地等了一会儿, 没听到他的声音, 倒是车后窗传来被摇下来的动静,一阵凉风裹挟着嘈杂的交通音灌入车厢内部。
这又是属于杰森的一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说是怕冷关让空调的是他,这会儿把车窗降到最低恨不得把脑袋伸到外面的也是他。
“你——吃——药——了——吗?”
杰森胡乱地点头应付着男朋友的质问,叼着一根能量棒,扒在车窗上眯着眼睛往外看。
很难想象距离哥谭不到两个小时车程的地方,天气便与那座阴沉的岛屿都市毫不相同。
浓雾、暴雨和闪电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罪犯、疯子和暴力也与平静的日常换了个模样。
属于夏日的阳光正无比灿烂地照在大地上,行驶在他们前面的一辆suv车背着一个硕大的游泳圈,一路上摇摇晃晃;车窗里传来震耳欲的音乐以及属于孩童和青少年的嬉闹声,典型的中产家庭集体外出度假其乐融融的画面。
杰森深吸了一口气,只闻到了海风的味道。虽然其中有少许尾气,但与粉尘、颗粒、25的工业废气相比,宛如雨后般异常清新。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外星人,也没有什么异世界入侵地球,对不对?”杰森用呓语般的声音说。
前面负责开车的士郎顿了一下:“……你开始做梦了?”
杰森呻吟一声,露出小学生抱抱熊被抢走的不爽表情,整个人又蔫了下来:“你有带防晒霜吗?”
“…………没有。”
这一次,士郎停顿了更长的时间。
“为什么要带防晒霜?如果你需要,我现在可以投影出一把遮阳伞给你。”
他不知道杰森脑中的画面已经从大海跳跃到了沙滩跳跃到了日光浴跳跃到了晒伤。
“一个英国人在太阳下直射三个小时就会从龙虾片变成龙虾。”
“………………你是想说因为哥谭和伦敦的气候差不多,所以你也会变成龙虾?”
但下一秒杰森又跳到了另一个话题上:“我们现在在去哪儿?”
“往南边,”士郎平静地回答,“去纽约也可以,但我想你现在应该不想去另一个超级英雄扎堆的地方。”
当然,他现在确实一个都不想看到他们。
杰森闭上眼睛,让自己忽略哥谭正在身后离他越来越远的事实。
即使将昨夜的记忆打包丢进回收站,胃部像被攥紧的恶心感仍然挥之不去。
……自由。
他人生的前十四年活着都很艰难,谈不上更奢侈的东西。
之后的岁月又被某种目标所驱动,绕着某个人为中心拼命打转。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软弱,我很失败?”他突然说道。
“什么?”士郎偏了一下头,“我可不记得我对你有过这种评价。”
“我承诺过你我能自己解决,我以为我确信理念比感情更加重要……”
士郎打断他:“它就是比感情更加重要。”
后视镜里杰森把手臂拦在眼前,吸了一口气,犹豫着是否该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但转念心想反正最丢脸的画面已经被对方见过了,再丢人一点也没什么。
“可我还是又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同一时刻他却能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反抗、谩骂、失控——”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还说‘不要乞求我的宽恕’。”
“那么——你的想法是?”士郎没有回头,似乎正专心致志地把持着方向盘。
“那都是因为我太情绪化了。当我靠近他,我就变得孱弱,像一个十四岁的青少年,浑身上下都是弱点。我明知道自己会变得不像自己,还是要围绕着他打转……”
回答错误。
士郎心想,但这正是你不应该继续和他纠缠在一起的原因。
“你不用因为一次失败否定自己的感情,就我所知,那只会起到反效果。”
杰森在后座上滚动了一圈,睁开一只眼睛:“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冷静?你又没遇到过我这种问题,你甚至不会像我一样痛。”
士郎双手沉稳地把住方向盘:“那是因为我尽量不在你面前发疯。”
“这不公平。”
车后座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翻天倒海般的动静,士郎全神贯注在接下来的弯道上,没有留意后车厢的故事。
等他回过神来,一条毛毯裹成的毛毛虫已经从车后座爬到了副驾驶,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
“系好安全带。”士郎提醒道。
“你竟然打算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发烧的病人?”杰森不可置信地说:“说起来,我的衣服呢?”
他从后视镜里一望,衬衫和裤子正挂在车顶上迎风招展。
“算了,不穿就不穿吧。”
他从副驾驶上又爬了下去,猫一样顺滑地钻进了士郎的两腿之间。抬起头时,身上的那条毛毯已经不知所踪。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士郎心头:“你要干什么?”
“我不开心,”他无时无刻不在折腾的男朋友理所当然地说,“我要止痛药。”
杜冷丁当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当那个毛绒绒的脑袋冒出来用牙齿轻轻咬住皮带的时候,士郎手一滑,差点把方向盘打到底,车子歪歪扭扭地跑了一段路线,激起前后一串喇叭声。
“这是在高速公路上!”士郎差点把方向盘拍碎。
“你可以开自动驾驶,莱克斯集团开发的ai还不错。”杰森毫不在意,他用牙齿咬了半天都不得法,只好用上了手。
但他的如意算盘没能打成。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前方恰好是一个急转弯,“嗷!”杰森发出一声被踩到尾巴的痛呼,捂着被撞到的后脑勺倒抽冷气。
“说了让你系好安全带。”士郎凉飕飕地说。
过了半天,杰森也只是捂着嘴巴不说话。
“停车。”他用手指在士郎大腿上写了一句话。
“现在还没到午饭时间。”士郎不想理他。
“停车!”
士郎无可奈何:“到下一个路口还有5公里,你忍一下。”
虽然但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让杰森忍耐的是什么。
……15分钟后,一辆鲜红色的道奇挑战者从高速公路的出口驶下,拐过几个弯,停在一条人流稀少的小路边。
杰森迫不及待从车上跳下来,一头扎进旁边的草丛开始呕吐。
但饿了一天一夜,除了刚刚吃的能量棒,他也没什么可吐的,吐到最后只剩下清水。
士郎扶着他,又心疼又恼火:“你没吃退烧药?”
等杰森吐得差不多了,士郎从车上拿了两瓶矿泉水回来,只看见他正抱着自己双目放空地发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蹲下来把水递给他,刚想要安慰他几句,杰森突然抬头:“我怀孕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士郎退后一步,抬头看了看天色。
然后他拧开一瓶矿泉水,毫不留情地浇在了杰森头上,任由他睁大了眼睛死死瞪着自己。
“你昨天打了太多肾上腺激素,后遗症之一是血压升高。不过好在这种东西过一两个小时就会代谢掉。”
他掏出灯戒扫描了杰森的血压:177 98。
收回戒指,士郎不动声色松了口气,把退烧药、矿泉水和一套绿油油的花衬衫和裤衩塞进杰森怀里。
他一脸平静地与面无表情的杰森对视:“判断因为高烧引发的轻度谵妄症状。我这里没有准备相关药物,为了避免颅内压继续升高,你最好不要随意走动。”
“我去买点药,很快就回来。”
“记得买验孕棒。”杰森招招手。
士郎装作没听到:“我很快就回来。”
再次重申了一遍,他才启动了绿灯戒。
一点忧虑涌上他的心头,又很快被他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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