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公平起见, 我问你的问题你也必须老实回答。”
士郎的反击立刻到来。
他从来不是任由他人进攻却不还手的好好先生,对他来说,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战斗, 杰森也并非心灵脆弱的小女孩, 想来不会介意被礼尚往来。
他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 稍稍有些出乎杰森的意料。
但这也合乎情理, 既然他们身上都有一些离经叛道、不合规矩的顽固因子, 好胜心强又不服输才是正常情况。
“当然, 这很公平。”
思忖着怎么让对方露出破绽,杰森耸了耸肩,在脸上摆出一副无可无无不可的表情, 就算有一瞬间的心虚, 也不能在对手面前暴露出来, 因为战争就是这样。
“——那么, 你想问什么问题。”
士郎稍稍眯起眼睛, 周身的氛围和进入了战斗准备时的状态别无二致。
被那气势所感染, 杰森眨眨眼睛, 想也不想地把脑子准备好的一堆问题通通用红线划去。手榴弹、突击步枪、火箭筒当然都不够刺激, 总之先把迫击炮抬出来,对着对面的阵地轰炸一通。
从未考虑过的n g脱口而出:
“说说看, 你有过多少个前任(ex)?”
这一手的战术效果十分拔群,士郎显然被他的问题惊呆了:“我们都交往了这么久,你才突然开始吃醋?”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灯戒对着杰森一阵扫描, 只听戒指ai毫无起伏的嗓音报告着结果:未发现精神异常、未发现魔法力量残留、未发现脑部寄生虫。
这个杰森ooc了, 不如我们把他——
“…………”
杰森在心里抹了把脸, 第六感让他怀疑对方正在腹诽自己。
但这不影响他的回答仍然气势满分:“我只是好奇将来遇到魔术协会, 里面会遇到多少我的情敌。如果我的交往对象不受追捧, 岂不是证明我的眼光很烂?”
与希望自己的伴侣如白纸一般纯洁无瑕,只遇到过自己的典型性焦虑思维模式相对,这种对自身充满自信的想法在人生赢家中更有市场,日本和欧美都不罕见。如果杰森说出了相反的话,反倒会显得很奇怪。
士郎撇了撇嘴:“不好意思,根本没有那种对象。虽然有过保持在友谊以上关系之上的人,但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我们还是没有交往。都过去这么久了,是个人都会向前看吧。”
至于其他向他表达过好感的人有没有放弃,那就不是他能揣度的了。擅自认定他人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只会显得他很自恋,说到底,这种过剩的自我意识根本不可能存在于他的身上。
倒是杰森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那可不一定。”
也不知道他这么说是出自个人的情感经验呢,还是单纯的有感而发。
士郎看了他一眼:“说了这么多,你的感情经历又怎么样?”
杰森掰着手指开始数:“在哥谭中学读书的时候我暗恋过同桌的一个女生,不过她的名字和长相我现在都忘了……少年泰坦时期我对唐娜有好感——她是神奇女侠的妹妹——也是唯一一个那群人里对我表达过善意的人。当然,你知道下文是什么。”
“然后是塔利娅……她为了赚取蝙蝠侠的好感修复了我,但他也只会感激她那么几秒;正巧我那时也恨蝙蝠侠恨得不行,为了报复他,我们睡了一觉。在大种姓学习的时候,我和我的师姐艾森斯发生过一段,呃……总之我们现在是敌人了。”
并不算丰富的感情经历,在美国青少年和超英团体的混乱感情关系中处于垫底水平,但杰森仍然认为自己胜过了男朋友一筹——然而士郎出乎意料地唤来了战斗机,丢下一枚重磅炸弹:
“还记得上次你跟我介绍塔利娅的时候说她是你的前女友吗?”士郎露出了看穿一切的眼神:“结果那位女士的心里只有蝙蝠侠,而你们搞在一起只是为了做坏事?”
——噗!
暴击。
杰森沉默了片刻,坦然承认:“好吧,我承认在她心里也许只把我当做小孩子看待……但我确实曾经不想让她失望。”
他叹了口气,朝士郎眨了眨眼睛。
士郎还以为他又要发表什么高见,正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备,哪知道杰森的下一句是:“honey,我是真的饿了,我们能边吃边聊吗?”
他装模作样的语气假得要死,但士郎还是愣了一下,放松了肩膀:“……真是败给你了。”
既然杰森认输了,那姑且先放过他吧。
——可杰森却一点也不认为自己输了。
示敌以弱也是一种策略,他对自己说。
现在只是中场休息,接下来才是正题。
心满意足地啜着热腾腾的罗勒青酱面,他看着士郎正全神贯注地架起火堆,虽然看着他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兴趣从冰山俱乐部时期就被糟糕地养成了,但现在杰森突然开始怀疑其中的真实可靠性起来。
“你还真喜欢做菜啊。”他意味不明地说,一边正把面条一根一根地找出来然后缠在叉子上,有些不可言说的微妙情绪一划而过。
杰森自己只喜欢整理房间,对做饭没有特别的兴趣。
“?你在说什么东西,”士郎疑惑地抬头,“我没有特别喜欢做饭啊。”
“男人把做菜当成兴趣什么的,在我的国家说出来会让人难以评价,所以我当初认为只要停留在会做点料理的程度就行了。”
“…………”
杰森卷面的动作停在半空。
“然后?你觉得你是‘会做一点’的程度吗?”他不可思议地问道。
“那是两回事。既然决定要做一件事就要做到尽己所能的最好,这是为人的基本吧?”
当然不,这个世界上95以上的人都觉得只要凑合着过就行了。
杰森听到了他以为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实际上他只感到心脏往下一沉。
“那家务——总是你的兴趣吧?”
“也谈不上?”士郎想了想,回答说:“对我来说那是一种放松的手段,反正也总要有人去做的。”
“那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开心的?”杰森难以置信地问,“当一个超级英雄?做好人好事?”
“…………”
士郎挑了一会火堆,许久之后才开口:“其实,我也不觉得那很快乐。你看,兴趣总要是觉得‘喜欢’、‘开心’才去做的事吧?”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杰森说服自己。不是因为喜欢才披上制服,而是因为责任和义务披上制服的超级英雄同样比比皆是,如果让他们选择,他们也宁愿只过没有面具的平静生活。
“但我不信。这里面有说不通的地方,你明明——”
“‘是想要像那个人一样变得幸福才说要帮助他人的’,对吧?”士郎突然打断了杰森的话,声音平静而沉稳。
“原来如此,你真正想问的是这个。你梦见了那场火灾?”
“是。”既然如此,杰森也不装了,坦然摊牌。
“我能体会到你那个时候的感情,虚无,空无一物,充满着……”
眼睛失去了憎恨。
双手失去了愤怒。
两脚失去了希望。
灵魂失去了自身。
横躺在炽热的瓦砾山上,身体如同橡胶一般慢慢融化。
坦然接受了不会有任何救助这一事实的少年,不是因为放弃了希望,只是理解了这才是自然。
“第一次我只梦到你倒了下去,第二次的时段后移了一点,我看见了拯救了你的人的脸。怎么说呢,这场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杰森双手支成塔状,托着下巴。
这一次的梦境他终于看见了希洛口中的养父“切嗣”——那种情形下,猜错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根据男朋友的描述,杰森在心中给对方的养父描绘的画像上是一个温和儒雅、风度翩翩,但又有着坚毅眼神的中年男子。
然而真人却让他大吃一惊。
出现在希洛记忆中的是一个胡子拉碴、异常憔悴的男人,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足以压垮他人生的失败,模样只能用穷途末路困窘潦倒靠不住来形容,看起来比躺在地上的受害者还绝望,每一个看到他的人大概都不会把他当做救世主。
杰森瞥了一眼士郎,把这些刻薄的形容词吞了回去——当然他并不知道,年幼的士郎当时对切嗣的看法和他其实别无二致,即使他说出来也并不打紧。
“……切嗣从废墟中找到了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我。握着我的手,他竟然露出了比我这个‘获救者’还幸福的笑容。”似乎陷入了久远回忆的士郎轻轻地说:“那个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只要模仿他的做法,我也能变得像他一样幸福了?”
“你为什么会……”杰森正想问“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忽而联想到了倒伏在路边的无数尸体,以及捂住耳朵,无视他们的求救,在火场中独自跋涉求生的孩童的身影。
“你的养父当时应该带你去看一个心理医生。”
真见鬼,杰森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对别人说出这句话。
士郎抬起眼睛:“没错,因为我拒绝了那些倒伏在路边的人向我伸出来的手,只祈求自己一个人活下去,所以就是代价。”
“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杰森想了想,“还是幸存者负疚?”
“都不是。如果你要说每次做到那个梦呕吐恶心的反应,大概一年半以后我就克服了。造成那场火灾的不是我,我也不可能救得了他们,所以没有理由对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感到愧疚。这条路上没有什么可忏悔的,我所能做的只是连带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
——但是,如果可以拯救那里的一切,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他喃喃低语。
“等等,我被搞糊涂了……啊,原来如此,你其实不是在单纯模仿你的养父救人的行为?”杰森想了想,长舒了一口气。“毕竟那跟我对你的认识不太一样。”
“连你也被搞混了吗?”士郎微微惊讶:“实际上一开始是这样没错,但你想想也能知道,抱着‘想要变得幸福’去完成某个不属于自己的理想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既然不能从这种行为中获得快乐,那么越是行动,离目标就越是遥远。就算这个世界的超级英雄也一样,过程中遇到的失败、沮丧和背叛远多于成功、笑脸和掌声。所以某一天,一个被这个矛盾斩尽杀绝的自称‘我的未来’的家伙找上了我,试图让我自裁,虽然他找了种种借口和理由,不过中心思想不外乎是‘我后悔了’。”
杰森听得入神,一时间忘了吃东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虽然也有过迷惘的少年时期,但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是已经跨越了过去的完成的形态。
“你赢了?”
“当然,不然你以为坐在你面前的是幽灵吗。”士郎没好气地说。
“我对那个家伙的理念和做法没什么好评价的,但他至少有一点说对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如果我仍然用‘想要变得幸福’的想法填补内心的空缺,那也只是在模仿别人而已。”
“……但我也并不认为我的理想完全是借来的。希望能够拯救那一天灾难里的死者的心情不是虚假的,我也不认为让所有人得到幸福、尽可能拯救每一个人的理想有哪里不对。既然那是正确的,我也认为它很美丽,那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呢?我不明白这么理所当然的事他为什么不懂——那个家伙忘记了自己最初的心情,但我可没忘。”
那带着一丝冷酷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果决,毫无瑕疵。
——这才是杰森认识的那个人。
所有的疑问得到了解答,逻辑完成了自洽,可本应放开了这件事的杰森的心情却没有放松下来。他把便当盒放到一边,抱着膝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既然最后选择了用真实的理想填满了火灾造成的那个空洞,那么作为条件连根拔起的,是想要获得幸福的那个愿望吗?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士郎看他陷入了沉默,疑惑地问道。
“还有一个问题,”杰森缓缓地说,“但我现在不打算问。”
他打算把这个问题留到旅途的最后。
———跟我在一起的日子,你感到快乐吗?
原以为已经把阵线推进了敌人的腹地,没想到面前竟然还有一座高到看不到顶部的要塞。
他有些遗憾又充满斗志地想: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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