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灯火如昼。
外面天空还有一丝丝亮光,在持续的春雨之下,也缓缓暗了下去。
谨身殿的殿宇很大,古人的建筑群体,让稍稍高大深严一点的殿阁楼宇,都是会常年不休的点上长明灯。
只有这种亮光,才能支撑起诺大殿宇的光明。
朱允炆端着一碗糖心鸡蛋面走了进来。
“皇爷爷,饿了么?孙儿给你煮了点面。”
朱元璋嗯了一声,让朱允炆将海碗放在书桌上。“你有心了,来找咱有事吗?”朱允炆闻言,默默跪在地上。
朱元璋自然知道朱允炆所为何来,明知顾问道:“说罢。”
朱允炆忙是道:“皇爷爷,片言之赐,皆事师也,国将兴,心贵师,而重傅。”“师为父,古之孝,以为彰显也。”
深吸一口气,朱允炆抬头,坚定的看着朱元璋:“皇爷爷,黄夫子是孙儿的老师,孙儿,来给黄子澄请罪!”“黄夫子一片赤忱,绝不会助纣为虐,请父皇明察。”
朱元璋默默看了一眼朱允炆,不答反问道:“你认为黄子澄罪在何处?”
朱允炆沉默了一下,道:“孙儿认为其无罪,国之强盛,在于敢听各方声音,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皇爷爷,黄夫子本意是好的,也是为了明正典型,孙儿不认为黄夫子错了。”朱元璋叹口气,语重心长的道:“你或许认为咱为了你大哥,所以要针对黄子澄。”“咱老朱家,需要的臣僚,是能办事,办实事,而不是给皇明发展添堵的。”
“你和他学了很多学问,能教学问的人有很多,皇明也不缺夫子,不缺人才,离开谁都能照样转。”“但怎么让皇明转的更快一点?就是要祛除一些阻碍发展的淤泥,是非对错,不是非黑即白。”朱允炆轻声反驳:“时间之事,莫如非黑既白,若黑白颠倒,或似是而非,岂不有失公允?”朱元璋沉默片刻:“嗯,说的也对,咱懂了,成了,咱吃口面,你下去吧。”朱允炆一喜:“好!”
望着朱允炆离去的背影,朱元璋幽幽一叹:“孩子,你一直要争这个争那个,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争到了,就是害了你啊!”“爷爷都为你们好,你们每个后代,爷爷都疼。”
“对于旁人来说,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可对咱皇家来说,哪有黑白可说?白的人,也能杀;黑的人,也可用~~。”“操弄政权,不是是非对错黑黑白白就能一言而定的。”
“历朝历代都有贪官,为啥皇帝不杀?当他们都傻么?只要留着,就必定是有用的人!”
“咱做事,不是给外人评说的,文人大儒可以嫉恶如仇,是非恩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咱老朱家的人,身上挂着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啊!”说白了,格局不同,看事的眼光也就不同。
他朱洪武也不需要文人史书给他描述的多么华丽,多么仁爱,多么有德。
这个丹青的名声,老朱是不看中的,他没有李世民那种功利心,也不想让自己留下多好的美名。
只要百姓好,只要国家治理的好,残暴点也没什么,是非对错,后世自有评说,何须争论这些。“蒋瑊。”
朱元璋对外说一句:“黄子澄别留了。”
轻描淡写说完,朱元璋便开始大快朵颐的吸溜着面条。
春雨还在下,路上湿漉漉的。
应天城的主道路几乎都铺了大理石。
朝廷在民生建造上面的效率是极高的。
朱元璋拿出来那么多钱,用于国朝道路建设,下面的人也不敢不办事。
当朱怀和徐妙锦出现在应天大街的时候。
徐妙锦还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
朱怀说的轻描淡写,说朝廷放了他。
讲道理,在刑部牢房听到朱怀这话,她真觉得朱怀很装逼。
可事实就是如此。
朝廷完完整整的将朱怀放了,甚至刑部侍郎亲自将朱怀的家当给搬运了回去。
这种冲击力,对徐妙锦来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描绘的。
大明的顶层权贵圈子就那么多人,下面的人接触不了,可上面的人几乎都熟悉。
越是身处高位,越是能认识各个方面的人脉。
可唯独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这三个衙门,是权贵圈子都难以摸到的。
因为他们是法治部门,是绝对需要公允公正的。
没有人的手,可以触碰到三法司,碰到了,是要死人的。
朱老爷子的逆鳞,没有一个人不怕。
然而刑部怎么做的?刑部尚书将朱怀放了,刑部侍郎给朱怀亲自送行礼回去。
徐妙锦默默的抬头,看着一脸淡然的朱怀,道:“他们……为什么就这么将你放了啊?”朱怀道:“我和你说过的。”
“什么?”徐妙锦不解。
朱怀脚步顿了顿,指着前方:“因为他们。”寻目望去。
前方的菜市口人群拥挤。
堵住了朱怀和徐妙锦前行的道路。
徐妙锦有些狐疑的朝前看去。
密密麻麻的百姓,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强烈的戾气和杀气!
人群中央,是不是发出一阵哀嚎。
这是一场民间暴动。
然而锦衣卫、五军都督府甚至御林军就在旁边围着,所有军兵都麻木看着这一切,没人出手阻拦。
“这是……什么?”徐妙锦心扉骤然紧缩。
朱怀指着旁边的告示皇榜。
徐妙锦机械性的转动纤细白皙的脖颈,雨幕之下,皇榜告示上,黑字有些昏暗不明,需要徐妙锦眯着眼去看。
可是。
没出片刻,徐妙锦凤眼便猛地瞪大。
当她再次抬头看向那些拳脚相加满目狰狞的百姓时候。
她明白了。
他们……在执刑!
一群官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或者早已被百姓活生生打死。
可即便如此,百姓都还没有停手。
还在泄愤!
一股子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老爷子这是多残忍,才能让百姓动私刑泄愤啊!
望着这残忍一幕,徐妙锦心惊肉跳。
朱怀对徐妙锦道:“.々知道为什么我能平安出来了吗?”“因为他们。”
“因为大明百姓啊。”
“因为他们写了上万血书去奉天殿给我求情。”“因为他们跪在皇帝面前给我求情。”
“是非公断,对错与否,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民心所向,无往不利!”五军都督府的人似乎看到了朱怀。
对拳脚相加的百姓大喝:“都停下!让条路!”愤怒的百姓哪里肯听。
可是,有个老头看到了朱怀,然后悄悄的在众人耳旁低语。
一传十,十传百。
不出片刻,愤怒的人群戛然而止。
然后。
所有人默默退到道路两旁,目光充满敬畏的看着朱怀。
朱怀寻目望去,有个来头在冲自己笑。
是那狱友老头。
朱怀回以微笑。
然后撑着伞,默默的朝前走去。
两旁百姓的目光,从没离开这挺拔少年的声上。
少年撑着伞,身姿伟岸。
不知何时,徐妙锦已经默默的推开了。
这个荣誉,她受不起,也不该和朱怀一起享受。
傍晚了,应天大街的百姓不多,约有千人,可他们却有序的站在两旁,时间禁止,一切都禁止,仿若只有朱怀一(赵得好)个人在动。
朱怀趁着油纸伞,穿着高挑的长袍,一步一步走在道路中央。
围在外围的锦衣卫、五军都督府还有御林军,全都挺拔站着,目光望向朱怀,给以崇高的敬畏!
他们……也是泥腿子,也代表了底层阶级!
道路两旁的百姓,经过狱友老头的传话,此时也明白,这高挑俊俏的少年,就是一刀劈出光明的英雄!
是他,给受害的百姓们,劈出来的光明!
霎时间,众人肃然起敬!
人群恭敬而整齐的朝朱怀行礼。“英雄辛苦,朱公壮哉!”
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不息,喧嚣的闹市在这一刻,为一位年轻的少年短暂地寂静了片刻辛。
朱怀眼眶一红,长长呼出一口气,默然朝百姓们回了一礼。
徐妙锦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切,看着少年逐渐成长到如今地步,她的脸颊有些激动,拳头在袖笼内紧紧握着。
此一时,她明白了朱怀的话,也知道了,朱怀为什么无比信任这些草根百姓。
当初风趣幽默的少年,如今已成百姓口中的‘朱公’。
徐妙锦看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