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笑了笑,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唐塞儿趴在腿上的脸蛋,侧脸看了朱怀一眼,认真的道:“是真的。”
她自怨自艾的继续道:“我是配不上你的,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你就像天上的日月星辰,我只能在地上看着,羡慕着向往着,但我却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哎,我从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人啊,牵挂他,惦念他,喜欢知道他的事情,喜欢打听他的消息,喜欢看着他,喜欢想着他……”
他说着,又一次将头颅托在双膝之上,淡淡的道:“我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二十来年,要么杀人,要么还是杀人,再要么就被利用着杀人,陈凡他们跟了我好长时间了,可他们被你杀了,我心里竟没有一丝怨恨。”
“反而我会觉得你杀伐果断,手段凌厉……我感觉我可能心里有些扭曲了,又或许……这就是喜欢一个人了吧?对吗?”
“朱怀……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点?”
她声音很轻。
朱怀点点头。
唐塞儿笑了,那张满是灰尘的小脸,笑起来仿佛一朵静静绽放的昙花般幽谧而圣洁。
“可惜,以后我偷看不到你啦,哎,命途多舛身不由己啊,不过幸好,还有你爱我,你是真喜欢我的吧?”
朱怀有些心疼,他很难想象唐塞儿直到这个时候,言语中依旧带着几分怯弱和害怕,害怕被欺骗。
朱怀眼角有些发热,再次点头。
唐塞儿长长放心地吁了口气,然后忽然笑道:“好哒。”
“时间不多啦,你走吧,别看到我死的样子。”
“如果可能的话,等我死后,给我……收拾好么?我比较喜欢水葬,把骨灰洒到大海里面,我喜欢山东的海,很大,很清澈,很漂亮。”
唐塞儿早就知道,朱怀能在今天来这里,而且来之后没有对自己说任何话。
她大抵就知道了,她的性命可能要到尽头了。
如果她不愿意死,如果她还想挣扎,凭着她的武功,她应该能逃出去,最起码不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处死。
如果她拼了全力,蒋瓛不会是她对手的,锦衣卫这些小旗也不会是她白莲圣女的对手!
和邹普胜一战之后,唐塞儿更强了,她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她并不比邹普胜差到哪里去!
她精通所有杀人的技巧,暗杀,搏杀,猎杀……她都懂,并且都经过实战的训练!
她很强!强到极点!
可她不想给朱怀带来麻烦,她已经给朱怀带来了这么大麻烦,如果她逃跑了,朱元璋会将所有怒火发泄到朱怀身上。
如果她再杀朝廷任何的人,朱怀可能会皇储都保不住了。
毕竟私通白莲圣女是大事。
她不想看到朱怀这样,天下需要朱怀,大明的百姓也需要朱怀。
这样的男人,就该高高在上的活着!
她甘愿为朱怀做这些事,更甘心心甘情愿的去死。
很奇妙,明明相处没多少时间,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呢?
唐塞儿想不通啊。
或许……这就是爱情?
应该是吧。
“我好困。”
唐塞儿说了一句,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太困了,她一直在等着朱怀到来,现在,她将说有的话都说完了。
昨日一天的精神折磨,已经快让她濒临崩溃,昨夜等了朱怀一夜,她终于等到朱怀来了。
有些释然。
她缓缓闭上眼睛,不想再去想生活着死。
“唐姑娘?”
朱怀轻声呼喊一句,唐塞儿没有作答,只是睫毛微微抖了抖,双眉紧紧拧在一起。
朱怀看着唐塞儿单薄的衣衫,全身紧缩的可怜模样。
他缓缓脱下披在身上的鹿绒披风,给唐塞儿披上去。
朱怀默默的盯着唐塞儿,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没过多久。
他缓缓站起身。
“为了家国大义,为了日后大明千千万万的子民,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唐赛儿嘴角微微勾起,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对朱怀来说,其实是更大的一种折磨。
他曾许下宏愿,要将这个大明,将他心中的汉家王朝,打造成钢铁一般。
他曾也许下宏愿,要开一道新的历史洪流,让大明的钢枪火炮,坚船利炮,能走向欧洲,开辟美洲,征服世界。
他还许下宏愿,希望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
曾经有那么一批支持他的人,蓝玉、常茂、傅友德、李景隆、何广义、廖镛、廖钺、解缙、铁铉……
他的政治筹码大到惊人,凭着这些最优秀的大明朝臣,大明男儿,何愁开不出一个盛世出来?
他拥有最好的年代,有过最美好的亲情和爱情。
他也苦厄过,见识过泯灭的亲情和人性。
有人算计他,有人心疼他,有人攻讦他,有人歧视他。
这么多人站在我的背后,这么多力量指着我存活,还有历史的车轮,也等着我去推动,王朝的命运,汉人的命运。
他领先这个世界任何人的超远卓越的见识,他也知道哪些人会对汉家王朝有莫大的威胁。
他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他不该为了这点儿女事情婆婆妈妈。
他该回到朱元璋身旁,对老爷子认个错,如此一来,才能继续安稳的走下去。
女人而已,他朱怀又不缺女人,不是吗?
徐妙锦、赵檀儿,甚至远在占城的胡青璇,只要他想要,千里之外,都会有人派来和亲!
锦绣江山在等着他,汉人的命运前途在等着他去改变……他还有好多事要做0
朱怀一步步朝外诏狱外走去。
锦衣卫诏狱前围着许多许多人。
以蒋瓛为首的锦衣卫,足足数千名,横亘在朱怀身前。
“嚓!嚓!嚓!”
呜咽的寒风吹过朱怀的面颊,枯躁、单调,带着凛凛的寒意。
风似乎柔了一下,扑到他的脸上,隐隐有些凉意。
是雪花。
面前的人似乎定格了,都在盯着朱怀。
朱怀想了想,弯腰从靴子里抽出犀牛角匕首。
他看着前方的数千锦衣卫,淡漠的道:“我今天要从这里走出去。”
蒋瓛愣住了,定定的看着朱怀,道:“殿下……何苦……违抗老爷子的命令。”
朱怀将匕首塞入牙中,将腰口的犀牛皮带解开,缓缓的朝后裹紧。
背上,趴着的是唐塞儿,安静,恬然。
是的,朱怀做出了选择。
总该要做出选择,他曾对朱元璋说,如果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他想不清楚一个男人还有什么资格顶天立地的站着。
他将唐塞儿和自己背部勒紧了一些。
将犀牛匕首拿在手中,这一柄犀牛匕首是朱元璋送的。
“殿下,您考虑过老爷子的心情吗?您明天还要大婚!殿下!您是不是疯了啊?值得吗?”
蒋瓛歇斯底里的大叫。
雪花飞舞,锦衣卫诏狱前的广场一片银装素裹。
朱怀摇头:“我没疯,或许是疯了吧,或许我能更好的活着,但活着却带着无穷后悔自责,我做不到,我不觉得我该泯灭我的人性,也不该为了达到目的任何不择手段的事都做。”
“江山,美人,哈!”
言语一顿,朱怀急促朝前奔袭,“滚开!”
气势陡升。
“4.5拦住殿下,记得,杀其背上女子,谁若伤了殿下,自己提头去见皇爷!”
数千名锦衣卫如潮水一般围住朱怀。
这是一场不平衡的战斗,又或者说这是一场平衡的战斗。
因为没人敢伤害朱怀。
锦衣卫不敢用弓弩,只能肉搏朝朱怀冲去,双目中只有朱怀背后的唐塞儿。
唰唰唰!
砰砰砰!
朱怀迅猛出手,迅猛抬脚,一片片锦衣卫倒下,再次站起来,继续如人潮一般朝朱怀冲来。
前方,宛如人墙,锦衣卫人群多到让人倔强。
轰!
天空中一刀劈下,朝朱怀背上唐塞儿劈砍而去。
唐塞儿眼中缓缓流泪,手指在动,可是却始终睁不开眼,于是眼角的泪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哈!”
朱怀抬起手臂,挡住锦衣卫落下的刀。
那名小旗一惊,急忙侧身,自己狠狠摔在青石板道路之上。
“杀!杀过去!不许伤了殿下!”
蒋瓛厉声高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