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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50、重修于好,永不加赋!
    明朝的赋税制度着实有些复杂,发展到洪武二十五年,虽然民间已经相对安稳。

    但这并不代表朝廷就充盈起来,事实恰恰相反,国库依旧还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

    今日腊月十二,户部已经开始将全国各地的账簿抓紧统计,抛开交趾布政司,大明在洪武二十五年的两税银和邮驿收入高达两百六十余万两。

    相较于洪武初期的一百九十余万,国家经济似乎每年都在递增。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两百六十余万两,还要抛开官员、宗室、皇亲国戚的俸禄,还需要储备赈灾,需要军费开支、道路辅修等等。

    抛开一切,大明的税收基本还处于相对平衡状态,亦或者说有点入不敷出,只是不明显而已。

    朱元璋听着朱怀的‘永不加赋’四字,当下就有些谈虎色变的样子。

    朱怀耐着性子解释道:“皇爷爷,您听我说完,咱在好好合计一下。”

    朱元璋嗯了一声,便默不作声的听着,想看看朱怀离开的这九天,究竟参悟到了什么。

    朱怀则继续侃侃而谈,道:“而今山东、山西、肃州等远离朝廷中枢之地,依旧有流民不断迁徙,人口无定制。”

    “远的不说,就说我在镇江府吴村,即便多了几口外来的人丁,但丁银依旧不增。”

    “流民的叛逃,非但给所属地大幅度降低丁银,亦会让接纳之地瞒报人口。”

    流民,一直是困扰封建社会最头大的一个问题,各朝皇帝都在想尽办法解决,然而收效甚微。

    到明朝,因为赋役制度的改变,这种问题更加凸显出来,直到明末,崇祯实在遏制不住大面积的流民造反等各种局面,最终导致国家灭亡。

    “而孙儿治力改变的永不加赋,其实只是维稳人口的一个政治手段,规定滋生人口,永不加赋,而各户人家,丁男一旦亡死,则可将滋生的丁男予以对冲,如此不出十年之内,便可达到永不加赋的目的。”

    “大明制度下规定,凡五军、士大夫等军、功名在身阶级,可不予纳丁税。”

    “问题的根源在此,士绅有功名傍身,其本身可不缴纳丁银,其部曲、奴隶,亦可不予征收,此为国朝笼络士大夫阶层的人心之策。”

    “国朝需要士大夫阶层,帮着执政者治理百姓,可问题就规定在其部曲、奴隶等家眷不征丁银之上。”

    “流民或逃避缴纳丁银的百姓,只要逃入到士大夫门下,丁银便可不予缴纳。”

    “更有甚者,无数流民也会逃入皇庄,在皇庄内亦可不纳丁银。”

    “由此便可产生一个问题,当一部分人口逃亡之后,地方衙门依旧要收取定额的丁银,那么这部分的税赋就会转嫁到同村同乡其余人口之上,如此一来,他们的赋役更加严重。”

    “皇爷爷,我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发现这个问题,虽说现在它还不严重,但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之后呢?”

    “谁能控制住人口流失和赋役严苛?”

    朱元璋愣了愣,仔细在品味朱怀这些话语。

    老爷子听的似懂非懂,时而蹙眉,时而点头,有些雾里看花,道:“嗯,你说的问题,若时间一长,确实会危害国本,可话又说回来,你说永不加赋,那咱大明的钱哪里来?”

    朱怀道:“孙儿并非要将田赋给取消,只是取消了丁男的赋役。”

    “每户人家的丁男,都需要负担一定的徭役任务,他们需要给地方官府或者朝廷生产丝绸、棉花、酒水、黑石等,若是不想承担严苛的徭役,则可折色银,其实就是变相增加朝廷和地方财政。”

    “敢问皇爷爷,每年入内帑的非皇庄财政,有几何?”

    朱元璋沉默一下:“不多,内帑的大头在皇庄。”

    朱怀笑道:“既如此,永不加赋就是一个伪命题罢了,只不过是稳住人口流失,取消丁男的人头税,不在让他们承担严苛的徭役,如此一来,让丁男全身心投入到田赋种植之中,又有何不可?”

    “可国朝损失的,也只是皇宫内帑,也就是咱爷孙的利益,虽然损失一些,但皇爷爷也说了,内帑的主要收入不在丁男,而在皇庄,皇庄每年的进贡,足以稳定内帑的开支。”

    “而这条唬人的政策一旦下去,皇爷爷您觉得百姓会怎么看你?”

    朱元璋双目陡然眯了起来,眼中射出道道精光。

    “哈!”

    朱元璋不动声色的道:“你这几天在外面没白待,有搞头。”

    说罢,他又沉默一下,道:“但这其中,始终还是牵扯到士绅阶级的利益,因为这项政策出来,那么他们的部曲和家奴就会急剧减少……唔!”

    朱元璋在沉思,虽是牵扯到士大夫群体的利益,但未必不能推行下去,总体而言,滋生人口永不加赋,确实是一项行得通,且能稳定人口,增加自己帝王政治功绩和名声的重要措施。

    在老爷子看来,只要不侵占小民利益,能稳住士大夫群体,那么这个政策就大有可为。

    不过这其中必然会遇到重重阻挠。

    朱怀看着朱元璋道:“革新的本质在于士大夫群体,想利用好士大夫,在于思想固化,怎么能将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给捧上天,让其从嘴中吐出一块肉,这是这件事最难办的一环。”

    朱元璋嗯了一声,点点头:“不过不着急,像你说的那样,这件事咱爷孙可以徐徐图之,你爷爷看不到这一天,你可以,你看到,咱重孙可以,不过兼听则明,这件事还需和六部国子监商议。”

    朱怀点头:“是!孙儿也不会头脑一热想到一处是一处,只是将这种想法先抛出来,具体的实施定非一朝一夕可至。”

    朱元璋笑了笑,随后意识到什么,渐渐板着脸:“你他娘的!咱气还没消呐!你少和咱转移目光!老子差点被你绕进去!”

    “你个不孝的小东西,出去一趟,带了这点东西回来,就能哄好咱?啊?”

    朱怀无奈的苦笑,道:“爷爷,这茬事还没过去么?”

    朱元璋越想越气,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小肚鸡肠’的道:“还这茬事?这还不是大事么?”

    朱怀点头:“是大事……”

    他左右看看,然后起身离去0

    朱元璋一愣:“你还不经说?又赌气?”

    眼看朱怀起身,朱元璋略显紧张。

    朱怀并没有走远,左右看看,抱着花瓶走来,道:“要么……爷爷砸我消气?”

    朱元璋一愣,旋即哭笑不得,恶狠狠瞪着他,“放屁!这花瓶是宋徽宗时期的,砸你不浪费花瓶?”

    老爷子当初对代王都下过狠手,什么花瓶在老爷子眼中值钱?

    朱怀哦了一声,又将一旁桌子上的高大细长的铜灯给拿下来,道:“爷爷!用这个抽!”

    朱元璋怒道:“更放屁!你把铜灯抽坏了,晚上怎么批奏疏?”

    朱怀沉默片刻,道:“吕芳!去找一些藤条来!”

    吕芳隐约有些发愣,心里苦不堪言。

    你爷孙两这分明就踏马一个心疼舍不得,一个在演戏给另一个看,然后让咱家受苦啊?

    咱家敢拿藤条过来让老爷子下不来台?那时候藤条抽的不是你皇长孙,是咱家啊!

    朱元璋阴森森看着吕芳,吕芳吓的两股颤颤,赶忙硬着头皮道:“殿……殿下……皇宫……在修葺花园,藤条……不能动的,会不美观的。”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尴尬到抠脚。

    只是见老爷子眼神变的柔和之后,吕芳才心里大定。

    朱怀心里有些好笑,好笑的同时却是浓浓的感动,连带着眼眶有些红润。

    当时自己还觉得和皇宫生疏了,那不过是自己狭隘。

    老人对子孙的爱,哪儿就那么轻易消失的啊?

    “爷爷……孙儿……真的不孝。”

    朱怀噗通跪在朱元璋面前,眼中饱含泪花,“让您老挂念这么久,抛开爷爷与国家不顾,孙儿任性了。”

    朱元璋4.8看着这一幕,心头一酸,缓缓起身,走到朱怀面前,单手拉着朱怀。

    颔下胡须有些颤,轻声道:“当爷爷的,就是给孙子擦屁股的,你再好再不好,你依旧是咱的孙子,你是咱的骄傲,咱最出色的孙子。”

    “谁的人生都不是一帆风顺,谁的性格也做不到十全十美,少年人若不逆反一些,不再经历一些,总归不是好事。”

    “爷爷一把年纪,半只脚都要入土了,还能真和你气恼这么久么?”

    “爷爷这么大了,脾气都没怎么变过,更何况你是传了咱朱重八的所有性子!咱都能理解,起来,快起来。”

    “咱不计较那些了,你回来比啥都强,以后莫在和爷爷怄气了,爷爷不能在经历这些事了。”

    听着老爷子真情实意的言语,朱怀又怎能不动容。

    再抬头看着老爷子须臾洁白的胡须和头发,眼神中那浓烈的溺爱,朱怀感情终于决堤,强忍着眼泪,跪趴在朱元璋怀里。

    “孙儿不任性了……”

    “好,好好。”

    朱元璋颤抖的拍着朱怀,苍老的脸上缓缓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