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褪去，留下的除了一片狼藉，还有无声的寂静。
婢女太监们在收拾东宫各殿残羹剩饭。
亲朋好友也一同沉浸过这场喜悦后，纷纷结伴告辞离去。
端敬殿内，只有朱元璋和朱怀祖孙两相对而坐。
几案上搁着两壶清茶。
老爷子今天多喝了几杯，任凭朱怀怎么劝都劝不住。
按照老人的意思来说，他一辈子还能有几回这么高兴的时候？也该好好喝喝了。
朱怀没阻止老爷子，不过朱元璋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喝到尽兴，却没有喝醉。
朱怀今天也喝了一些，此时正端着热茶和老爷子相互坐着。
老爷子一直盯着朱怀，一直在慈祥的笑，从来端敬殿之后，老人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褪去过。
尽管如此，朱怀还是从老人眼中看到了悲伤和不舍。
眼看着孙子都成家立业了，朱元璋怎能不心生感慨？从古至今，又有几个耄耋，能见到重孙子出生的呢？
加之这半年来，老爷子身子每况愈下，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蜡烛，正在缓缓耗尽。
老爷子起身，背着手走到铜烛面前，挑着灯火，道：“这蜡烛，从有耗完的时候。”
朱怀也缓缓起身，默默地转移话题，道：“皇爷爷，户部那边的财政报告统计出来了么？眼看着快到年底了。”
朱10元璋愣了愣，破口骂道：“你个小混账！转移话题都这么生硬吗？”
朱怀腼腆一笑。
朱元璋堆着笑道：“以后不敢叫你孩子了，长大了，这会真的长大了，在爷爷眼中真的成家立业了长大成人啦。”
沉默片刻，朱元璋收拢思绪，道：“户部那边明天能出结果，还差交趾的财务册子，今天刚到户部总部司。”
“那边正在统计，傅友文已经赶回户部了。”
“到二十五之后，就要年休，时间不多了，要苦着点户部。”
朱怀点点头。
朱元璋道：“虽然你新婚，但咱还是要扫兴了，明天一早，早些去谨身殿，再开一次小朝会，将财政问题过一边，然后再试探试探‘永不加赋’。”
朱怀重重点头：“好！”
朱元璋拍了拍朱怀肩膀：“自古家国两难全，男人么，国家为主。”
朱怀点点头。
老人潇洒转身，挥手道：“成，咱走了，你去恩爱吧。”
望着老人微微叹息离去的背影，朱怀心肠一软。
他深吸一口气，抛开杂念，朝卧房走去。
檀儿紧张的坐在床头，红盖头一颤一颤的。
朱怀笑着走过去，将红盖头掀开，檀儿一惊，嘴巴上还粘着糕点的残渣，小嘴鼓鼓的，瞪大杏眼看着朱怀。
“你饿了啊？”
朱怀笑着问道。
“不饿。”
檀儿张口，嘴里的糕点喷了朱怀一身。
“啊！对，对不起！我给你擦擦，我刚才有些饿的，然后……这个么……”
朱怀笑容更甚，道：“好啦，外面礼仪虽多，这里也就没有旁人，以后你就是我正宫娘子啦，不必要如此拘束。”
檀儿摇头：“相公，这怎么行啊，爹和小姑都说，嫁人之后，要端庄知礼，况且你是皇储，若檀儿冒冒失失的，岂不给你招来笑话啊？”
封建社会，对女人的礼仪约束很强，自嫁人之后，所有古怪刁钻的性子都要收敛。
虽然和无奈，可这又是朱怀不可抗拒的礼法。
“那成，不过以后就我们两相处的时候，你就毋需多礼，若是不然，不别扭么？”
“哦哦。”檀儿点头，“好！”
“相公，我给你宽衣。”
朱怀点头：“嗯。”
这一夜朱怀睡的很安稳，这一段日子，诸事缠身，朱怀有些精疲力尽，新婚之后，睡个安稳觉，也说不出的惬意。
……
……
清晨，朱怀习惯性早起，檀儿已经早早气起床，将房间打扫干净。
她起的很早，已经给朱怀端着早餐放在温暖的房内。
朱怀笑道：“娘子，早啊。”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些事，让下人去做便是，东宫不比外面，有事使唤下人，你也别如此操劳，好歹正宫娘娘，这么辛苦作甚？”
檀儿摇头：“由穷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檀儿都习惯啦，相公你就别操心啦。”
朱怀无奈，想来老爷子也就看中檀儿这端庄简朴的品质罢。
朱怀笑笑，起身之后，檀儿给自己穿好衣衫，又伺候自己洗漱。
从睁眼那一刻，朱怀除了刷牙和吃饭，基本就没有什么事需要自己亲手做的，就算洗脸，都由檀儿伺候着。
当初从应天城一名小乞丐小流民，到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越来越腐败了，也越来越惬意了。
早饭吃好，朱怀便对檀儿道：“清宁宫的丫鬟你都可以随意使唤，白日无事你也可以熟悉熟悉清宁宫，多去转转。”
“恩呢。”
朱怀点点头，笑着道：“我去皇宫了啊。”
“我送相公。”
虽然才是新婚，但朱怀总感觉两人似乎十分有默契，才成婚第一天，一切都过的那么舒服，没有一点深入了解的麻烦，更没有陌生的隔阂，仿佛本身就是一家人一样。
兴许，这就是朱怀满意的婚姻罢。
东方的旭日才刚刚升起，一轮硕大的红日，缓缓出现苍穹。
等朱怀抵达谨身殿时，太阳已经完全冒出了头。
深冬浅春，外面依旧寒冷。
谨身殿内，老爷子正在吃着早餐，见到朱怀，便招手：“大孙，来陪爷爷吃早饭。”
朱怀轻轻笑道：“早晨起来，檀儿就弄了丰盛早餐，孙儿实在吃不下了。”
朱元璋笑容戛然而止，一时间有些兴趣索然，仿佛自己最爱的人被人夺走了一般。
“哦，是啊，有了媳妇忘了爷爷咯。”
朱元璋酸溜溜的道。
朱怀：“……”
“额，皇爷爷，要么我在吃点？”
朱元璋笑骂道：“拉到罢！吃饱了还吃啥？浪费。”
“哎，你这臭小子，寻常忙碌习惯了，早晨过来就陪咱吃饭，然后忙批奏疏；中午还陪咱吃午饭，然后御花园溜达……”
“这日子不经活啊，习惯的东西，陡然变的不一样了，心里总有些怅然，不过话说回来了，你娶了妻，咱又打心底高兴。”
“这他娘的，全将你当闺女养了。”
朱怀龇牙温暖一笑。
他知道老爷子的心思，这种心里420很奇怪，就感觉自己至亲被人夺走了一部分一样。
“成了，吕芳你来将饭菜撤了，吃不掉的赏给奴婢。”
吕芳点头：“好呢皇爷。”
朱元璋伸手大喇喇擦着嘴巴和胡须，又道：“去宣各有司部堂。”
一切吩咐完毕，他又对朱怀道：“走吧，咱去正厅，一会准备年度财政会，却也不知道今年国家有过成什么样子了。”
每到年底财政小朝会，都会令朱元璋万分头疼，洪武立国二十四个春秋，每年的财政会都是最令人头疼的事。
财政收入持续平稳，也没多大增长，不过民间手工农商等各业却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
民间越来越富，这是好事，也是朱元璋乐意见到的。
问题是，随着民间经济发展，国朝财政却不见多，物价的攀升，直接导致国朝的经济收入，渐渐不能平衡到各种支出上去。
财政从去年开始已经有些入不敷出的趋势了，却也不知道今年会如何。
财政报告出来，接下来就是要给各部及地方分拨预算，每一件事，都不容易。
朱怀见老爷子并不乐观的脸色，心里也有些没底。
不过没底归没底，朱怀更想看看，解缙究竟给他将交趾治成什么样子了！
经济数据，可以反应很多问题。
等朱怀搀着朱元璋来到谨身殿，各有司部堂已经再次等候。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挥手，一指朱怀，道：“大孙，这次会议依旧你主持罢。”
“孙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