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在磕磕绊绊中总算结束了。
自从洪武二十五年腊月二十五以后,百官休沐,大明帝国的机器,也彻底开始停止运转。
家家户户门前已经挂起了桃符,屋内也从绍兴黄酒换成了年关期间特有的屠苏酒。
街肆上随处可见扫雪的奴仆和丫鬟,门前更是挂上了大红对联,富贵一些的人家,狰狞的石狮子脖子上也挂上了红丝绸。
相较于民间的喜庆,皇宫则更加热闹无比。
赵檀儿现在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东宫的主母,老爷子很宠赵檀儿,特意从掖庭宫调拨了一名六品的女官,供赵檀儿使唤。
能在宫内爬到六品女官的,自然有玲珑心思。
婢女叫竹竹,是赵檀儿重新赐名的,因为竹竹来的时候,朱怀正在书房画竹子,于是檀儿就给其取名为竹竹。
朱怀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现在东宫的内政之事,朱怀都撒手不管了。
就连东宫内帑,都一并交给了赵檀儿打理。
从腊月二十五之后,朝廷所有机构闲暇下来,朱怀也停止了忙碌,偶尔去皇宫找老爷子说说话,更多的时候则在阳光下悠闲看书。
赵檀儿也开始看书了,这大咧咧的丫头适应能力极强,从当初咋咋呼呼的大姑娘,已经变的有些端庄得体的样子了。
许多宫内的礼仪和规矩,檀儿都要认真学习,适应新身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朱怀看檀儿认真的样子,心里也是会心一笑。
今天腊月二十七,阳光明媚,悠闲安逸。
虽天还有些寒冷,但好在无风;
檀儿端着一壶清茶安静的放在院落内的石桌上,朱怀则靠在摇椅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抱着工部的工程图纸,和户部的财政报告在仔细揣摩。
一些细微的数据变化,都能体现出国朝方方面面的细节。
洪武二十五年,朝廷总税收合计白银大概在四百六十多万两。
如果抛开全国大小官吏的俸禄一百二十余万两以及军费二百余万两,真正留给朝廷可操作的税收不过一百五十万两有余。
看起来这一批白银算得上挺多,但六部和五军都督府、都察院等所有衙门,都要按例拨付洪武二十六年的预算。
一部分预算拨出去之后,真正国库存余的就显得极少极少,如果国朝在开启一两场战事,或者出几次天灾,那么朝廷的存银还是会捉襟见肘。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交趾的存在,才让洪武二十六年的计划开展显得游刃有余。
如果没有交趾的存在,大明帝国在明年会更加艰难。
交趾的存在,仿佛给大明帝国上下百官,种下了一道奇妙的种子。
当然,也颠覆了国朝百官所有固有观念。
似乎发展商业,也是一个不错开源路子;似乎开海,也并不一定全都是坏处。
这些都是明年朱怀需要考量的事。
“少在阳光下看书,离远些,别伤了眼睛。”
老爷子背着手走来。
朱怀一愣,赶紧将书本放下,起身朝朱元璋走过去,笑着道:“皇爷爷,您来啦?”
赵檀儿也放下书本,走到朱元璋面前,恭敬的道:“孙媳参见皇上万岁。”
朱元璋露出满意的笑容,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不要和咱客套那么多,你是咱孙媳妇儿,咱是一家人。”
“和他一样。”朱元璋拍着朱怀的肩膀,道:“叫咱爷爷罢。”
老人家是真的偏心,一旦孙媳妇儿嫁过来之后,这心都长歪了。
脸上的笑容,更是怎么都止不住。
檀儿知礼的道:“噢噢,爷爷。”
朱元璋笑容更甚,频频点头:“好好!咱的好孙媳!”
檀儿笑道:“我去给爷爷泡一壶好茶,爷爷您和相公说会儿话。”
赵檀儿懂事的带着婢女竹竹离开。
朱元璋笑笑。
朱怀将摇椅让出来,让给朱元璋,让老爷子躺下。
“皇爷爷,您晒一会儿,这天儿马上入春了,太阳都暖和了好多。”
朱元璋笑着道:“可不是么?”
“你们孩子搞出来了么?”
“噗!”
朱怀一口茶全部喷了出来,差点喷到老爷子身上。
“皇爷爷,这……这……才七天啊!”
老爷子这是想重孙子想疯了属实是!
才成婚七天啊!我就算是神仙,也搞不出来一个孩子呀!
朱元璋大喇喇挥手:“那就努力点,咱都急的不行。”
朱怀无奈的点点头:“好哒。”
朱元璋白着朱怀,没好气的道:“多大人啦?还和咱撒娇?你不害臊么?”
朱怀很干脆的道:“不害臊!”
“皇爷爷上次给我梳髻,说我长大了,实际没有,在爷爷面前,我总觉得还是那么任性顽皮。”
朱元璋呵了一声,又心疼的对朱怀道:“对啦。”
“你也莫天天看书操劳国事,咱每次过来,你都在抱着工部和吏部、户部的报告在看。”
“咱知道你想做的更好,想给国家改变更多。”
“但任何事情都不能操之过急,身子永远都是第一位。”
“从腊月二十你成婚,第二天就去谨身殿开朝会,到子夜三更。”
“第三天又去批奏疏,到下半夜。第四天一大早又早早过去。”
“已经连续七天啦,你看看你每天拢共才休息多少时辰?”
“就这功夫,还要抽一些出来造娃,你不嫌累,咱都心疼咱孙媳妇儿,三更半夜的还要陪着你!”
朱元璋数落着朱怀,言语中却都是关心。
这些日子,这小子的努力,朱元璋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自己把孙子接回来了,国家胆子全都交给朱怀,自己撂担子轻松了。
可孩子却一点不轻松。
朱元璋的风湿怎么来的?还不是以前每晚每晚操劳国事被冻出来的?
朱怀越是拼命,朱元璋心里就越是复杂,一方面欣慰朱怀说到做到,有男人担当。
当初朱怀义正言辞的对朱元璋保证过,国家交给他,他一定会做的更好。
而在朱元璋交接政权的这些日子,朱怀也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甚至比他期望做的更好。
可另一方面,老爷子心里又疼,怕朱怀如此不日不夜的操劳,会坏了身子。
自二十五那天之后,全国都在休沐,百官都回家享福了,可朱怀却没有。
明明已经快到年关,市井坊间都开始卸下胆子,享天伦之乐,寻日斗鸡博戏,可朱怀依旧没有0
别人在享福,他依旧每天沉浸在国事之中,依旧在研究着大明未来的发展问题。
朱元璋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朱怀听着朱元璋的碎碎念叨,言语中遏制不住的关怀,心里一暖,笑着道:“谢谢皇爷爷,孙儿不累,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着呐,累了孙儿会休息的。”
“对啦。”朱怀想起什么,对朱元璋道,“明年孙儿就打算推动滋生人口,永不加赋,先在流民严重的山西、保定、山东以及辽东四地试点。”
朱怀小心翼翼的说着。
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这四个地方,直接将北平府给包围了。
他故意没说北平府。
朱元璋笑着道:“唔,先试点是对的,甚事都要缓缓推进……诶?不对呀!你为啥漏了北平府?”
朱怀叹息道:“北平那边是四叔的地盘,铁板一块,想来没啥流民问题吧?”
朱元璋愣了愣,严重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沉声道:“那也要推过去,你再加上北平府,老四不会说啥的。”
朱怀点头:“成。”
“还有,明年开年之后,孙儿就打算去信一封到交趾,让吴桢在南海大胜一场。”
朱元璋点点头:“嗯,这场仗确实要打,也有打的理由,说实在的,交趾能给咱带来这么多钱,这是咱自己都没想到的,南海的大明海域,一定要确保番国畅通无阻!”
“还有,日本……咳咳咳。”
朱怀正说的起劲,忽然间就感觉胸口一疼,然后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捂着额头:“爷爷,我……我有些……有些晕……”
轰!
石凳之上,朱怀轰然倒地。
变故来的太快,朱元璋甚至都被吓懵了。
老爷子愣了片刻之后,神色忽的大变,厉声高呼:“来人!!!”
“快踏马给咱来人!!!”
廖家兄弟第一时间赶到端敬殿院落。
赵檀儿也带着竹竹走来,手里的茶杯应声倒地。
朱元璋目4.7龇欲裂,额头爆裂出青筋,大喝道:“去,去……去找御医!快点!太医院所有人都叫来!”
说罢,老人紧张的蹲下身子,眼眶忽的就红了,颔下胡须乱颤,小心翼翼抓着朱怀的手:“凉。”
“怎么这么凉。”
“孙儿,爷爷在,爷爷……爷爷在呢。”
他吃力的拖着朱怀的身子,可忽然发现苍老的躯体竟然拖不动朱怀。
周围侍卫赶忙走来。
“滚开!不要碰咱孙子!”
老人再次吃力,全身肌肉因为用力,都开始颤抖,额头上青筋越来越粗,咬着牙口一点点托起朱怀的身子。
他像个护崽的孤狼,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啊!!!”
“啊!!!”
老爷子努力提起朱怀,放在自己背上,要紧牙口。
“爷爷背,爷爷背,孩子,累着了,一定是累着了呀,没事的,是没事的。”
赵檀儿在一旁,捂着嘴,看着朱元璋的样子,看着自己夫君的样子,她眼泪唰唰就流了下来。
竹竹拽了拽赵檀儿,赵檀儿猛地反应过来,对周围侍卫厉声道:“都出去守好,事情不准泄露,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