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背着朱怀，像个孤独的战士，一步一步，铿锵有力的朝房内走去。
他不准任何人靠近朱怀，护崽的朱元璋，便是连自己孙媳都不让靠近。
赵檀儿眼眶通红的站在朱元璋半步之外，心里万般焦急。
朱元璋摸着朱怀的头，“烫呀。”
“手凉。凉了！”
老爷子抓着朱怀的手，掀开自己的胸膛，将朱怀的手捂在自己胸口，紧紧贴着皮肤。
“不凉了。”
老爷子像是发疯了一般，将朱怀另一只手也放在自己胸膛上，用自己皮肤的温度，给朱怀温暖。
“孙儿，咱错了。”
朱元璋低声呢喃，“咱不该让你累了，铁人也支撑不住。”
“你不是习武么，这是怎么了呀。”
朱元璋言语已经开始错乱，说话毫无逻辑，想到哪里说哪里。
“标儿也是这么走的。”
“标儿……”
朱元璋眼泪扑簌簌留下，孤独的坐在朱怀的床头：“你说要给咱养老的，你自己说的。”
“你敢不孝，咱抽死你！”
老爷子眼泪宛如决堤了一般，哽咽的断断续续道：“爷爷不该和你生气的。肯定是爷爷把你气出宫，冻出毛病了。”
“不对，不对的，是这些日子你太累了，对对，是你太累了，一定10没事的，休息好了就成……”
朱元璋痴痴的看着朱怀，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手怎么还这么凉！怎么还这么凉！”
“不要，不要和标儿一样！爷爷受不住的，爷爷真的……大孙，你别吓爷爷，爷爷求你了。”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走来，有人轻声呼喊道：“皇爷。”
“滚！”
朱元璋头也没回，爆喝出口。
“皇……皇爷，御医来了。”
朱元璋身子一僵，机械性回头，这才赫然发现殿内站着许多御医。
“过来！”
几名御医战战兢兢走来，走到朱怀和朱元璋的身旁。
“治病啊！你踏马看咱干什么！”
御医们都知道朱元璋脾气火爆，动不动就会杀人，万一，万一出了点什么……
一名老一点的御医咬牙道：“皇爷，臣斗胆，请皇爷让一下。”
朱元璋目光陡然变的锐利：“咱守着孙子！”
那名御医被朱元璋这杀气盎然的目光锁定，浑身乱颤。
“臣，臣要给皇太孙把脉。”
朱元璋一愣，这才将朱怀的一只手伸出来。
那名御医赶紧伸手过去，然后几名御医围在朱怀身旁，拨开眼睛，听着脉搏，仔细观察了许久，这才长舒一口气。
“皇爷，太孙殿下劳累过度，又加之旧伤未尝痊愈，这才昏了过去。”
“皇爷毋需焦心，臣开几服药，调理几日就好了。”
“只是日后要按时休息，切不可操劳过度……”
御医小心吩咐。
听到御医的话，老爷子深吸一口气，道：“赏！赏他十两银子！快赏！”
老人依旧保持体面，在太医出现那一刻，他眼中泪花已经消失殆尽。
在外人面前，朱元璋从不露出任何软弱一面！
“臣等，谢皇上赏赐！”
赵檀儿赶忙给廖家兄弟使了眼色。
廖家兄弟将所有御医带出去，叮嘱御医不可乱传此事。
赵檀儿守在房内，小心翼翼对朱元璋道：“爷爷，您先休息休息，喝口茶，孙媳来守着夫君。”
朱元璋摇头：“不成，你去煎药。”
檀儿欲言又止，最后默默的道：“孙媳告辞。”
朱元璋小心翼翼将朱怀的手给放进被窝。
他痴痴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朱怀，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臭小子！你差点将你爷爷魂都吓没了。”
刚才那一幕，历经风霜的朱元璋终于乱了分寸。
毫不夸张的讲，当年朱标病死，朱元璋都没有像今天这么惊慌失措过。
他亲手养了两个皇储，一个儿子朱标，一个孙子朱怀。
父子二人，都是朱元璋引以为傲的最出色的继承者。
儿子死的时候，就对老人打击不小，如果孙子真要出什么意外，年迈的朱元璋恐怕再也支撑不住。
索性……
索性一切都平安，平安就好！
大悲之后的大喜，让老爷子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他起身，倒了一壶热水，用毛巾给朱怀擦了擦手。
“爷爷身上挺脏的，好久没洗澡啦，莫把你手弄脏了。”
老人用热水给朱怀擦了手，又给朱怀擦了擦面庞，这才满意。
他想了想，走到一旁，又抱了一床被子过来，给朱怀盖上：“多捂捂！啥病都怕捂！”
“爷爷以后不会让你如此操劳了。”
朱元璋呆呆坐在朱怀身旁不远处。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
内阁。
这是朱怀对自己提过的事。
冷静下来之后的朱元璋，脑子忽然开始顺着这件事想了起来。
这内阁的架构，大孙是怎么说的来着？
组织一群人，进入内阁，让内阁批阅奏疏？
但这权力怎么运转？
咱不能让内阁一家独大，权力还要给你握在手里。
容咱好好想想，容咱好好想想。
哦，上次民间似乎有个叫黄淮的学子，他提出过这个概念？
明年等他入仕之后，咱就问问。
咱一辈子苦过来的，不怕操劳。
你不可以，不能让你太累了。
这又要批奏疏，又要开朝会，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呀。
咱没算计到，咱错了，臭小子，你说你这么拼做啥？啊！
你真要让你爷爷焦心死吗？啊？！
屋内很安静。
只有朱元璋背着手轻轻的在房内来回走动，眼中晦暗不明。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朱元璋蹑手蹑脚走过去。
赵檀儿端着药汤走来，轻声道：“爷爷，我来喂着吧，您老千万不能出了岔子，若是不然，相公醒来会骂死我的。”
朱元璋心下一软，见左右没人，便对赵檀儿道：“闺女，咱没吓到你吧？”
赵檀儿摇头：“没有，爷爷您别多心，爷爷心疼相公，孙媳都看在眼里。”
朱元璋接过赵檀儿手里的药汤：“咱来喂他，他是咱亲孙子，咱自己喂他。”
赵檀儿也没多说，将药汤递给了朱元璋，然后又从旁边端着一口热茶，安静的站在朱元璋旁边。
老爷子的动作很轻。
轻轻的吹着滚烫的药汤，一点点喂到朱怀嘴里。
很多药汤流了出来，朱元璋就伸着龙袍给朱怀拭擦。
不知过了多久，一碗药汤才被喂完。
朱元璋将瓷碗递给赵檀儿。
220赵檀儿忙道：“爷爷，您喝口茶。”
朱元璋摇头：“不喝了。”
赵檀儿轻声道：“爷爷，您不能让相公醒来，看到您老也虚弱不堪呀。”
“相公若是看到了，恐怕拖着病身子，都要起来照顾你。”
朱元璋一愣，叹口气道：“对对，你说的不错。”
他端着茶水喝了一口。
赵檀儿又端着面条过来，对朱元璋道：“爷爷，孙媳刚才煮的，趁热着吃。”
面条里面有许多鸡蛋水，汤水有油水，旁边还有几个蒜瓣。
朱元璋点点头：“咱没看错人，闺女，咱没看错人，你是个好孙媳妇儿，这小子有幸，有幸的。”
赵檀儿摇头道：“孙媳现在也都在努力学习，一定会辅佐伺候好相公身子，不给相公添乱。”
“诶诶，好闺女。”
朱元璋点头，端着面条就着生蒜头大快朵颐。
到下午时分，赵檀儿本想让老人去休息一会儿，不过朱元璋执拗的要等着朱怀醒来。
要让朱怀醒来第一时间就看到自己。
赵檀儿也理解老人这种揪心的心情。
刚才那种情况，谁都吓坏了，更何况朱元璋。
朱元璋将自己一辈子的心血，全部都灌注给了朱怀。
他从没有对任何人妥协，可老了也对朱怀服软了。
为了这个大孙子，他改变了太多太多。
他已经失去过马皇后和朱标两个挚爱了，他不能在失去任何人。
下一次要走的，一定是他这把老骨头，他不能让任何人走在自己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