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当然不会让老爷子全点北人入科。
历史上就是如此,朱元璋为稳住北方政权,遏制南方文人集团崛起,特地全点了北人仕子。
毫无疑问,这一场科举成为了政治牺牲品。
但朱怀看过这场科举的考卷,例如黄淮等人,确实考的可圈可点。
阅卷官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所以很注重对八股文的分析,基本第一场八股文的考卷就能决定很多学子的生死。
但朱怀更看重策论。
这是考察学子对国家大事最直观的能力。
南人中不伐有真才实干的学子,如果一棍子全部打死,皆都成了政治的牺牲品,朱怀觉得对他们不公平。
当然,更大概率的不会遏制南人抱团,反而会激化南人抱团之心。
这件事,后来的历史史料都在验证。
老爷子着眼眼下,这固然没错,但朱怀看的很远,并不代表朱元璋的每个决策都是正确的。
“爷爷,我懂你的意思,你意欲重用北人,但这些试卷的策论我都看了,南人也有真才实学的人物在。”
“孙儿觉得,我们可以尽可能的点北人,但南人也不能太过落下,少点都无所谓,最起码要让南人学子知道,朝廷并没有厚此薄彼。”
朱元璋摇摇头,倔强的道:“大孙,咱是在为你撸刺。”
朱怀反驳道:“爷爷,堵不如疏,指不定会适得其反,虽然南人嘴上不敢说什么,但并不代表心里不敢想。”
“如此一来,非但没有遏制南人,恐会激起南人抱团之心。”
朱元璋微微有些沉默,认真思考片刻,突然洒然一笑,看着朱怀道:“未来江山是你的,既然你觉得你的思路更加合理,爷爷就听你的便是。”
“按照八二的比例,从北人和南人中点科罢。”
朱怀暗暗松口气,道:“皇爷爷圣明。”
朱元璋笑道:“圣明个啥?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考试,你心里也清楚,他们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
“这场科举注定没有公平可言。”
朱怀心有余悸的叹口气,在皇权之下,所有人都是牺牲品,更何况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科举?
或许那些寒窗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学子们,将这场科举当做人生翻身的希望,但只要帝王家的一句话,他们数十年的努力依旧会化成泡影。
在皇权面前,没有公平可言,皇权碾压一切,这不容置疑!
不过老爷子能让步,朱怀心里也松口,于是道:“那皇爷爷,我去宣见李原,让他尽快再次开科吧。”
朱元璋嗯了一声,道:“你也别太劳碌,没事多回去看看媳妇儿。”
朱怀尴尬的笑笑:“好!”
到中午时分,爷孙两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老爷子的胃口已经大不如前,以前吃饭总会狼吞虎咽,吃什么都香。
现在吃的却很少。
朱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身体个机能的退化,又加上偶尔的伤风寒病,老爷子的身子情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况愈下。
汤和说过一句话,形容的很好。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老人们都身子硬朗,可实际里面已经烂了,坚持不了多久了。
吃完午饭,朱怀服侍老爷子去躺在床上午睡。
老人很嗜睡,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微微打起鼾。
朱怀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再次回到谨身殿的时候,李原已经在此等候。
朱怀吩咐李原再开夏科科举,尽快将会试结果送上来。
李原领命离去。
民间关于这一场春闱科举议论纷纷。
实际从南北榜案爆发之后,民间的争论就没停止过。
街肆茶楼中,随处能听到学生们窃窃私语。
不过现在讨论的风向和矛头,已经不是礼部几名主考官作弊的事。
渔轮会随着时间一点点忘却,亦或者会被某些有心人调转渔轮风头。
“今年究竟会不会再开科了?”
“难!已经到秋八月了,在过些日子就到中秋,已经半年多了,朝廷也没一点风气透露出来。”
一群学子围在酒楼包间内义愤填膺的议论着。
他们都寒窗十年,没有人知道他们这十年怎么度过,在一场场厮杀中脱颖而出,在每一个闷热寒冷的日日夜夜挑灯夜读。
其中辛苦,自不必对外人道说。
“吾等辛辛苦苦筹备了这些年,这已经是某第三次考会试,九年!每三年一次会试!在下等了九年啊!”
有人眼睑通红。
“朝廷不能不开科!”
“开科了,你便能中么?”
“我听闻朝廷这次是有意偏袒北人了,指不定这次科考榜单上都不会有南人。”
“不是说要南北榜分考么?”
“那也要等下一次开科才成,这次没指望了。”
听着学子们三言两语的议论纷纷,有人忽然问黄淮道:“黄兄,你擅长分析朝廷大势,你掌掌眼,这次究竟会不会考?”
黄淮沉默了一下,作为浙江永嘉人,黄淮这次会试考了甲榜第三,一甲进士,多少人流连忘返?
但现实给了黄淮很沉重一击,乃至于这些日子他有些意志消沉。
闻言,黄淮只是苦笑道:“考是一定要考的,我估计就会在这两日。”
众人一喜。
黄淮摇摇头,叹道:“但我却认为,按照当今皇帝的性子,很大概率不会再录取南人了。”
学生们闻言皆都一愣。
“为什么啊!”
“凭什么呀!”
“就是啊!为什么不录取南人?朝廷怕北人动荡,不怕我江南学生动荡吗?”
黄淮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仕子,问道:“你们敢吗?怕死吗?”
众人沉默。
黄淮又道:“为什么要录取北人,我且问你们,北方作为抵御外族的第一道防线,这些年来,连年战乱,能专研学问的有几个?”
“当初皇爷开国的时候,苏州府的人是不是在资助陈友谅?”
“综合考虑下来,在下真不对这次科考抱太大希望。”
他说的很隐晦,许多学生都想不明白。
黄淮也不想解释,更不想对他们说,他们这些南方仕子已经成了政治牺牲品。
黄淮看的很通透,因为看的通透,心里却愈加忧伤0
犹记得和朱兄说过,今年必中进士。
想不到命运竟和朱兄一样,如果赶巧了,指不定下次自己和朱兄还能一起参与会试科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
外面逐渐开始嘈杂起来。
“黄兄、张兄、孙兄!朝廷文书下来了,三日后重新开进士科。”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纷纷一愣,目光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黄淮,道:“黄兄厉害啊!”
“这都算出来了?”
黄淮苦笑,更深入的话题自不会和他们说下去,只能闷闷不乐的喝口酒,便回房睡了。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内,朝廷相对稳定,未有大事发生。
会试也在这一个星期内结束,考卷的结果也很快被批阅出来,只是录取不录取,最终决定权还是在皇帝手中。
礼部尚书李原抱着拟录取的试卷快速入宫。
朱元璋和朱怀此时正在谨身殿喝茶。
“皇爷,李尚书来了。”郑和小心翼翼的对朱元璋和朱怀说道。
“哦,宣吧。”
未几。
李原抱着试卷急促走到谨身殿,道:“微臣参见皇上,参见殿下。”
朱元璋摆手:“不要多礼了,试卷批出来了?”
李原点头。
朱怀侧目看了一眼郑和,郑和便恭敬的走下去,将试卷抱着呈现给朱元璋御览。
实际这些试卷依旧是糊名的,就连朱元璋都不知道哪个是南人哪个是北人。
“大孙,你先将籍贯给撕开。”
试卷上会糊着籍贯、姓名、举保官等信息。
朱怀知道,老爷子现在还是尽可能的保持科考的公平。
先看籍贯,也不过提前将南人和北人试卷分开。
然后在从南人和北人试卷中择优选取。
朱元璋认真的盯着试卷,老爷子和朱怀一样,看的也不是八股,而是第三场的策论。
很快,朱元璋便从北人试卷挑选出六十六名点为进士,再从厚厚一沓南人试卷中跳出相对2.8优秀的十五名录取。
这一场进士科,拢共录取不过八十一人,乃历年最低。
至始至终,朱元璋都不知道考生的姓名。
当然,朱怀也不清楚。
“李大人。”
朱怀开口道:“录取的卷子都选出来了,你将试卷籍贯糊上,不可让任何人看到蛛丝马迹。”
李原点点头:“臣遵旨!”
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科考,自然不能让文学馆和史馆的人抓到丝毫把柄。
朱元璋挥手道:“成了,你礼部尽快去张贴皇榜吧。”
李原抱着试卷拱手告辞,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自不会在这里滞留太久。
“大孙,司礼监的人咋样了?”
朱怀闻言,抬头看着郑和,郑和小心翼翼道:“回皇爷,三十余名内宦,已经懂得识文断字,夫子们教导的用心,想来再过几个月,就能将一些史书史料读完了。”
朱元璋哦了一声,侧目看着郑和:“你呢?”
郑和笑道:“多谢皇爷关心,奴婢也学了不少。”
朱元璋点点头表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