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玉盘,倒挂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中。
东宫的院落中间摆了一排长长木桌。众人齐聚,欢度中秋。
朱元璋和朱怀坐在首位,下面分别是赵惠妃、赵檀儿、张美人、朱允熥……
能在东宫一起共度洪武二十六年这场中秋的,一定是朱元璋极其宠佞的人。
换言之,今晚能有资格来东宫的,回到后宫没有嫔妃不忌惮和羡慕。
一家人其乐融融,赵惠妃他们嘴甜,一口一个好话恭维着朱元璋,将老人哄的连翻大笑。
实际朱元璋是不爱听别人吹嘘他的,什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都是扯淡。
但到老了,却反而爱听这些话,不过也只限于家人。
或许老人认为一家人就该如此亲密无间,就该如此热热闹闹。
毕竟,这样热闹的场景还能过几次,老爷子心里也没底。
檀木制的餐桌上先后端上来许多菜肴,老爷子这次没吝啬,鸡鸭鱼肉都招呼上来。
不过不吝啬归不吝啬,上来的菜肴都是大盆菜大油水,追求的是实惠好吃,绝不华而不实。
“咱创业二十载艰难得此江山。”
老爷子开口,众人很乖巧的闭上嘴巴,都聚精会神听着老爷子说话。
“开辟江山不易,咱们在座的,祖上都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即便富贵,也不可奢侈浪费,皇家人更当为表率。”
众人默默点头。
老人总会用自己实际情况言传身教,去教育自己子嗣后代也好,教育在做的皇权贵族也好。
他不希望因为地位摇身一变,就开始变的肆无忌惮奢侈起来,百姓还没富足,他朱元璋谈什么奢侈。
老人用一辈子都在身体力行的贯策着自己的思想,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出生,从未忘记过那段艰苦岁月。
更从没有忘记过在元朝末年易子而食的情况。
因为经历过,所以才更珍惜粮食,珍惜今日。
餐桌上不伐有朱元璋的小儿子们,譬如朱栋他们,几个小家伙虎头虎脑的趴在自己娘亲旁边。
老人一番苦心,曾经何时,他对他的大儿子朱标、二儿子朱棢等全都说过。
但真正将朱元璋这番话听进去的没有几个。
老爷子都知道他们在地方上不伐鱼肉百姓,不过尽管如此,老爷子还要对子孙后辈们餐前教育。
“好了,老了喜欢唠叨,听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就作罢。”
朱元璋笑了笑,道:“吃饭吧,今天这些菜不得了,咱们这些人都是淮西出生吧?淮西人没有不吃辣的,咱大明这趟下西洋,淘来不少好货,尤其这青红辣椒,真踏马是一绝,吃吃吃!”
赵惠妃有心,提了提朱栋。
朱栋赶紧道:“儿臣听父皇教诲,绝不浪费。”
朱元璋看着虎头虎脑的朱栋,鼻子上还吸溜着鼻涕,有些哭笑不得,道:“赵惠妃给这小子夹鸡腿,夹大的!小家伙长身体呐!”
赵惠妃忙笑道:“谢皇爷。”
“都动筷子吧。”
朱元璋说罢,众人便开始大快朵颐。
朱怀离朱元璋最近,站起身给老爷子盘子里夹着菜。
又给老爷子倒上一小盅酒。
“爷爷,吃一块炒鸡。”
朱元璋看着醮满酱油汤汁黑乎乎的红烧鸡,笑着道:“好!”
鸡块炒的很烂,也是为了照顾老爷子的牙口。
“嘶!娘!辣,我要喝水。”
“呼呼呼!”
朱栋辣的脸都红了,哇哇直叫。
朱元璋看的开怀大笑。
朱允熥也给老爷子夹菜,朱元璋心疼的看了一眼朱允熥,道:“你常年在军中,很少回来,长大了,都成了一员大将军了,多吃点!”
朱允熥豪迈的道:“好!爷爷,我陪你喝一口!”
朱元璋喝道:“是咱老朱家的种,喝!”
餐桌上热闹洋溢,朱怀微微侧目看着老爷子,老人脸上带着浓烈的幸福和笑容。
团圆……
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如今一家子最亲近的人都坐在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中秋,而老爷子身子还算硬朗,这就更加不容易。
朱元璋伸手,朱怀忙道:“爷爷要吃啥,孙儿给你夹。”
朱元璋白了一眼朱怀,没好气道:“不需要。”
老人伸长身子,舀了一碗鸡汤,然后送给赵檀儿。
赵檀儿诚惶诚恐的站起来:“皇爷爷,这,这……孙媳受宠若惊,不敢……”
朱元璋眯着眼,乐呵呵的道:“吃!喝鸡汤!咱朱家不讲究客套,这里也没外人!”
“你就好好吃,给咱生个大胖重孙!”
檀儿哪儿敢接老爷子的碗,不过朱怀看她一眼,训斥道:“爷爷给你就不要推脱了。”
檀儿这才乖乖的接过来。
夫字天出头,朱怀都没想到,成为一家之主之后,他大男人心思也越来越重了。
和老爷子一样,老朱家都是直男。
檀儿也不气恼,更没什么娇贵气,朱怀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是真当朱怀当做自己的天。
老爷子看着眼前一幕幕,真的开心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一顿家宴结束,宫女和太监收拾桌上狼藉,朱怀则搀着老爷子去端敬殿喝茶。
“大孙,这几天新科进士就要进翰林院了。”
“你看看,点哪些人入翰林。”
现在翰林院还不需要再次科考,大都是皇帝亲点的。
朱怀受宠若惊,道:“皇爷爷,这件事还是您亲自点吧,孙儿哪儿敢越俎代庖啊。”
朱元璋摇摇头,端着茶微微喝着,道:“江山咱都交给你了,后面的文人班底,要你自己培养,以后的人手也都是你用的。”
“你让咱点,这算咋回事?以后就是你们这一代年轻人磨合打天下了,翰林院用谁,你自己来吧。”
朱怀感受着老爷子的一片苦心,便也不在推脱,道:“好,那孙儿自己点翰林了。”
朱元璋笑道:“中!你也好好挑一挑人,这些年轻人的性子什么的,都观摩观摩,哪些人能用,怎么用0”
“是沉稳,是刚正,是实干还是酸儒,都要考察好,翰林院这段时间都是你考察他们的时机,不要怠慢了。”
“詹徽、傅友文他们都老了,江山迟早要换代,一批合格的班子比什么都重要,要指望他们治理国家呢,这人,一定要慎重的挑选。”
朱怀赶紧道:“孙儿知晓,和爷爷学了很多看人的本事,再不济也不会挑一些愤青的。”
朱元璋一愣:“啥是愤青?”
朱怀哦了一声,道:“就譬如那种动不动脸色就铁青,拿着古人事例举例,却不堪重负的一类大儒生。”
朱元璋咂摸咂摸嘴:“文人们听到了不骂死你!少编排他们。呵呵。”
朱怀挠头笑了笑。
……
中秋之后的第五天,三名骑兵队伍此时已经从应天抵达了河北宣府。
三名骑兵先去了一趟宣府布政司,将靖边侯的灵牌发给布政司,再由布政司下发到石府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廷没解释石永隆怎么死的。
宣府上下都在猜测。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朝廷连棺椁灵柩都没有发回来,只发了一枚冷冰冰的灵牌。
北疆各地官府得知这个消息,无不震惊到寝食难安!
堂堂一个靖边侯,说死就死,而且如此草草了事,这分明是在敲山震虎!
朝廷对北疆某些地方官府的做法不满了!
能混在官面的人,没有人不知道石永隆是阻挠新政的急先锋。
这个时机,石永隆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杀,这无疑已经表明了态度!
北疆的地方官府无一不是人精。
听说新政是皇太孙推行的,那么石永隆被谁杀的不言而喻。
皇太孙只是发了一枚灵牌到北疆,瞬间震住了北疆上下官府。
没有人敢去挑衅皇太孙的权威。
靖边侯3.8地位不可谓不高贵,又是大明的开国功臣,和皇爷乃至于燕王交情匪浅。
这种人物,皇太孙悍然杀了之后,都没给个准确的说法!
谁还敢造次?!
随着朱怀的强势介入,北疆再次恢复安宁。
地方官府取消了耗外加耗,也不敢在私下里和朱怀使手段。
他们是想多给自己衙门捞点钱,但他们更加爱惜自己的命!
没钱了,就老老实实问朝廷申请罢,断然不敢在从新政上做文章。
靖边侯这一枚冷冰冰的灵牌,准确的说,是皇太孙对北疆所有人的警告!
宣府布政使现在也愁眉不展。
皇太孙将灵牌发来了,什么都没说,要怎么和石永隆家人去交待,他需要想办法。
需要给皇太孙擦屁股,还不能让石家人憎恨皇太孙,更不能毁坏了皇太孙的名誉。
上面每做一件事,都需要下面绞尽脑汁,跑断腿脚……难难难!
消息传到北平府。
北平府也上下震怒了。
朱棣沉默了许久,才咬牙愤愤的道:“好狠的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