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工部尚书秦达神色匆忙冷汗涔涔的抵达集庆门。
他没坐轿,已经没脸也不敢坐轿子了,一路小跑,到集庆门的时候,面皮红润,满头大汗。
朱怀冷笑的盯着秦达,看着身旁两边龟裂明显的簇新城墙,道:“秦尚书,集庆门是元末明初修的是吧?”
“这二十余年,你都是大明的工部尚书,也对吧?”
秦达颤抖的点头:“是……是,老臣是。”
“王翰林和黄翰林与孤读过元末明初那段历史。”
“说至正末年,集庆门城墙被明军攻破,因抛石机硕大石块的轰砸,集庆门城墙损坏严重,于大明定洪武国号之后,工部组织修葺集庆门城墙段,孤也没说错对吧?”
秦达连连点头:“是,是。”
朱怀指着城下坍塌落的砖块,道:“下去捡起来看看。”
秦达赶紧对左右道:“去,捡石砖来。”
朱怀盯着秦达:“孤让你去!”
秦达刚才跑了一路,已经精疲力尽,现在又不得不迈着苍老的步伐走下城门,将城砖捡起来。
朱怀冷冷的道:“你掰开给孤瞧瞧。”
秦达稍一用力,城砖断了两块。
秦达一脸沮丧,急忙跪倒在地:“臣知罪!”
朱怀眼眸通10红:“还有你工部不敢贪的钱吗?”
难怪后世朱棣在攻打应天的时候,集庆门是第一个被攻破的!
就踏马这种城墙,能不被攻破?
都说工部的油水最足,现在朱怀是见识到了。
“国家有难,孤在想办法弄钱,钱最后都溜一圈到你工部了。”
“秦尚书好手段!”
“孤就问问你,若有反贼攻到应天了,是不是要拉成千上万的将士堵住集庆门的缺口?”
秦达浑身颤抖,请罪道:“殿下……臣哪儿敢贪城墙的钱呐!殿下明鉴!”
朱怀恼羞成怒道:“你不敢?你下面的人就不敢了?你是工部尚书,孤不找你,还要挨个去找你工部的小鱼小虾是不是?那要你有什么用?”
秦达仰着头,看着朱怀道:“殿下,洪武三年工部修城墙不假,可国家少钱,非臣不修,实在……实在没钱修啊!”
“当时高丽等国又急着来朝觐见吾皇,不得已之下,臣只能如此偷工减料的将城墙糊弄住了。”
“臣和臣之工部,若有人胆敢将触手放在国家国防上,臣这颗人头不要了,任凭殿下处罚!请殿下明鉴。”
朱怀愣愣的盯着秦达许久,转身离去。
秦达叹口气,左右官吏急忙过来将年迈的秦达搀扶起来。
朱怀急促回到皇宫,看了一眼何广义,道:“去让黄淮和王恕调卷宗看看秦达所言是否属实。”
“你锦衣卫也查!若这里面真有猫腻……”
朱怀没多说什么。
“卑职遵旨!”
夜已经深了,朱怀也不想去打扰朱元璋,只等到第二天再问问老爷子。
今晚朱怀没怎么休息,第二天天刚亮,迷迷糊糊中就被郑和叫醒。
“爷。”
“唔。”
朱怀睡眼惺忪,眼眶还有些红。
郑和有些心疼,但还是咬牙道:“詹部堂来了。”
朱怀嗯了一声,道:“更衣洗漱罢。”
郑和伺候朱怀更衣洗漱,一切完毕之后,朱怀才去养心殿接见詹徽。
詹徽面带忧色,道:“殿下,有奏疏过来了,除京师外,河南、山东、山西、陕西,都有禀报传来,据初步统计,约有四十余州府县受灾,但具体有多少人受灾,还有没有受灾的省份,还需要再等几天才能知道。”
朱怀愣住了,“这还只是初步统计?这一场地震波及的这么严重?”
詹徽轻轻摇头,道:“地震在山西一带更重,其他地方都相对较小……一些。”
说到最后,詹徽的声音都小了些许,脸上带着深深的担忧。
朱怀见詹徽还有话要说,便道:“坏事都听完了,也不在乎多一件,说罢。”
詹徽道:“圣人云:‘小民愁怨之气,上干天和,以致召水旱、日食、星变、地震、泉涸。是以地震示警,实因四海不靖,万民有怨,故召此灾变!”
朱怀盯着詹徽:“你想说什么?”
詹徽小声道:“臣……斗胆,请皇爷出面,上祭天地山川社稷,下……下罪己诏!”
“放屁!”
朱怀指着詹徽道:“他老人家多大年纪了?一场地震而已,和他老人家有什么关系?下什么罪己诏?滚球!”
“胡闹!”
说话间,一阵铿锵有力的声音从养心殿外传来。
随后就见吕芳搀着朱元璋走来。
“皇爷爷。”
“臣参见吾皇圣安。”
朱元璋瞥了一眼朱怀,朱怀赶紧去搀着朱元璋走到龙位坐下。
“詹徽说的没错。”
“江山社稷不是儿戏,受不得一点委屈,还能成什么大事?不过是给天下臣民演一场戏,这是稳固皇权的手段。”
“詹徽比你懂得多,给的建议也中肯。”
朱怀执拗的道:“地震是因为地质运动或火山喷发……”
看着老爷子的眼神,朱怀也不敢继续解释下去了,不过还是小声道:“反正这怎么也扯不上江山社稷。”
朱元璋没理会朱怀,对詹徽道:“去通知礼部,让礼部设坛,准备祭祀山川社稷。”
詹徽忙道:“臣遵旨!”
等詹徽走后,朱元璋才心肠软了下来,苦口婆心的对朱怀道:“咱知道你为咱好,不想折腾咱。”
“你小子怎么不开窍呢?你刚才说的那些大道理,嗯,或许地震是因为你口里所谓的啥地质运动产生的。”
“那又如何?詹徽不懂吗?谁能将地震和什么乱七八糟的扯到一块?都他娘的读过书的,最基本的判断会没有吗?”
“百姓需要找个心里寄托,就好比为什么那么多人信奉佛道?都是为了找个心里寄托,找个希望。”
“咱要做个样子给天下臣民看,你也不可小觑这场政治作秀的威力。”
“臣民会愈加信任你,愈加觉得天子爱民如子。”
老爷子叹口气道:“好啦,咱知道你心疼咱,咱现在是皇帝,虽然做了甩手掌柜,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知道你务实,但维系大明稳定,可不是务实就行的。”
这就属于观念的冲突。
朱怀带着后世特有的锐意进取的务实精神,一切牛马鬼神都不信。
但古人不同。
朱怀觉得如果下罪己诏,那就等同于让朱元璋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可老爷子有什么错误呢?
没有!
但120要是找,能找不到吗?譬如杀胡惟庸、李善长;譬如灭安南等。
老爷子一生褒贬不一,这场罪己诏下去之后,朱怀怕民间又有别有用心的人黑朱元璋。
他想让老人在暮年,尽量过的安稳太平点,尽量不要背负太多的是是非非。
见朱怀还一脸倔强,朱元璋又道:“如果咱不出面,恐怕风波会更大。”
“能有什么风波啊?”朱怀瘪瘪嘴。
朱元璋道:“呵,小子没见识过人心险恶,成了,祭祀下罪己诏的事,你也跟着咱一起去,毕竟已经是皇太孙了,该经历的事都要经历。”
朱怀不情愿的道:“哎,好吧。”
……
这一场地震,让北疆和关中陷入一片废墟。
国家薄弱,每一场天灾,都会让国力衰退。
北平府。
朱棣已经开始组织赈灾,一批批物资也从北平调到河北宣府境内。
“王爷。”
姚广孝眼中射出一抹精光。
朱棣乜他一眼:“怎么?你是不是还想对本王说,河北不要救,已经是朱雄煐的了,本王为何这么傻?”
姚广孝摇头:“王爷心怀天下,小僧不敢。”
对朱棣,姚广孝心底打一万个佩服。
他格局很大,不会因为和朱怀的斗争,而忽略了北疆的经济和民生。
在宣府的争夺斗争中,朱棣输了,输的心服口服,但他还在不遗余力的给宣府赈灾。
这是一个枭雄的格局!
“你想说什么?”朱棣不解的看着姚广孝。
姚广孝精明的道:“殿下,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