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洪武二十六年最后一场朝会。
梁焕作为北疆五地新政的总裁官,自然要对这半年来永不加赋政策予以总结。
自推行新政以来,期间遇到过不少阻力,有来自地方士绅的,有地方官不作为的,还有封疆大吏的阻挠。
当然,在皇权面前,这些阻力都微不足道。
随着靖边侯石永隆死后,北疆彻底安稳下来。
随着新政的推行,北疆的人口趋于稳定,今年的财政会议上,吏部对北疆新生人口做过对比统计。
北疆的新生人丁正在急剧攀升。
这于国朝来说无外乎是个很好的消息。
总而言之,北疆试点的新政还算顺利,遇到许多问题也都得以解决。
又加上江南和南边对新政的呼声越来越高。
朱怀打算于明年全国范围内推行永不加赋政策。
此项国策敲定之后,朱怀便道:“洪武二十六年的大地震,诸位都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杨阁老,你是内阁首辅,你来说。”
杨靖现在是刑部尚书加内阁首辅,说话的地气儿也足了起来。
“启奏殿下,缺钱。”
杨靖开门见山,直白的点出来地震给大明打来的困境。
是的,缺钱。
朱怀顺着杨靖的话接下去,道:“国库缺钱,现10在还欠着全国官吏的年终俸禄。”
“许多钱财都是从交趾调过来的,孤且问你们,为什么其他省份调不出来钱?独有交趾?”
众人一阵沉默。
傅友文开口道:“启奏殿下,微臣以为乃殿下对交趾发展把控的好,交趾商业税收增加,农业税收减低,迅速吸收大部分人口投奔交趾,故而交趾的经济发展迅猛。”
朱怀嗯了一声,看着傅友文道:“那根本原因是什么呢?”
傅友文脱口而出道:“乃西南茶马贸易以及南疆开海的吸金能力。”
朱怀笑着道:“重点在开海。”
众人再次呆怔住,似乎明白朱怀要做什么了。
朱怀开口道:“孤打算于明年开宁波和泉州市舶司,正式打开国门。”
詹徽急忙反驳道:“殿下不可。”
“海禁乃国策,若贸然开海,只会让东南陷入动荡。”
“大明本就缺钱,若是东南沿海匪寇袭击,更要耗费大批量军费。”
“大明撑不起一场大仗。”
杨靖开口反驳道:“臣倒不这么以为。”
“南疆当时开市舶司后,广东、福建的陈三麻和王光国海寇集团的能量不必倭奴和其他海盗差吧?”
“这两股子硕大的海上势力都能被大明海军铲除,东南又怕什么呢?”
詹徽摇头道:“阁老此言差矣,南疆有天然的优势,因为交趾境内并没有出现固有的士绅力量。”
詹徽顿了顿,道:“东南不同。”
“东南的海商集团都蛰伏在地下,若市舶司开了之后,大概率会触动他们的利益。”
“别的不说,去年嘉兴、海盐两地的汉人伪装倭奴屠杀村落的事,至今本官都历历在目,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若是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本官不知道他们会使用什么手段。”
朱怀微微哼道:“孤怎么觉得我们并不是在开国家会议,而是在山贼分地盘?”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东南是大明的,不是什么所谓的集团势力派系的。”
“大明才立国二十七年不到,如果现在就对东南妥协,五十年之后,东南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那时候还有开市舶司的希望吗?”
“趁着他们没发展壮大,出来一个严惩一个。”
“都察院调出几个监察御史,明年重点巡防浙江和福建,暗中将那边的势力给摸清楚。”
“如果治理国家还如此畏首畏尾,还要对谁谁谁妥协,那还怎么富国强兵?”
随着朱怀乾纲独断的话落下,众人便不在继续言语。
“尔内阁明年重点推进宁波和泉州两个市舶司。”
“臣等遵旨!”
随着最后一场会议结束,洪武二十六年彻底走向尽头。
今年年关过的格外轻松,有了小家伙的诞生,老爷子渐渐将注意力都放在小家伙身上。
腊月二十七这天,老爷子兴高采烈的邀请朱怀出去垂钓。
朱怀也没多想,到年关,许多国事都被暂时放下了,还有司礼监的帮衬,朱怀闲暇许多。
秦淮河附近的垂柳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依旧有很多钓叟在垂钓。
老爷子兴致盎然的拿着鱼钩和盆,坐在秦淮河的岸边,悠闲自在的开始钓鱼。
老爷子应当是研究过冬钓鲫鱼的方法,调漂都调的十分专业。
才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已经开始不断有鲤鱼上钩。
周围不伐几个看热闹的老头纷纷过来围观。
朱元璋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一直诶诶的叹个不停。
终于有老叟忍不住了,便问朱元璋道:“老哥儿,你这一直在上鱼,为啥还叹息呐?”
老爷子一脸懊恼的样子,从牙齿缝蹦出几个字:“鲤鱼有啥好的啊。”
“家里有重孙子在,孙媳妇儿要喂奶,还是鲫鱼好呐!可惜,钓不上来。”
朱怀呆呆的看着朱元璋。
老头的报复心这是有多强啊!一年多的事,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然后现在自己有了重孙子,就特意跑来炫耀来了。
这真是……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朱怀有些哭笑不得,更有些摸不透老爷子的心思了。
几名老头见朱元璋这样子,气的咬牙切齿。
老爷子却是会心一笑,说不出来的嘚瑟。
“诶?我记得这里也有个老头喜欢钓鲫鱼给他儿媳妇喂奶来着?怎么没见着?”
朱元璋左右瞧瞧,并没有见到一年前那名老钓叟。
有老头唏嘘道:“你说老张啊?”
朱元璋点头:“嗯。”
“走了。”
“七十了,走的安详。”
“天天唠着要在陪着孙子长大,教孙子钓鱼,又要给孙子雕木剑摇摇车,谁知……哎!”
朱元璋一愣,刚才还嘚瑟的面庞,脸色渐渐暗淡下去,微微叹口气,哦了一声。
“怎么走的?”老爷子问道。
几名老头叹口气道:“小病小苛,也不是啥大病,哎,主要年纪到这了,谁也扛不住老天啊!”
“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扛不住生老病死不是?”
几名老头坐在朱元璋旁边,唉声叹气:“所以咱们啊,能开心就开心的活着,想干啥都干了,走的时候带着遗憾。”
朱元璋神色微微动容。
朱怀忙道:“几位老爷子,你们身子都健朗的很,少说点不吉利130的话,都还能活很久呐!”
几人看着朱怀的样子,微微拍了拍朱元璋的大腿道:“老哥儿有福分啊,这是你孙子吧?”
“呵呵,你这孙子啊,是怕你听了难受,故意挑开话头咧。”
“咱活一把年纪了,最开心的就是儿孙满堂,你这重孙子都出来了,也不要想太多,该咋活咋活,不要畏首畏尾的,生命都有定数。”
朱元璋点头:“是啊,该咋活就咋活吧,生命都有定数。”
“咱也抗不了多久了,人老了,小病小苛都能要命。”
老爷子莞尔一笑,又道:“养儿放老,索性咱这儿孙都很出色。”
几名老者笑道:“那不得了,那还怕个囊球?该吃吃该睡睡,要是成天活在恐惧中,做老的心里难受,也给后生增添几分烦恼。”
朱怀赶忙道:“老爷子您这话不对,年少的时候是你们抚养后生长大,你们老了,后生就该尽孝,这是咱汉人的传统美德,大明也鼓励和提倡孝道,谁敢不孝,法律和道德层面都会谴责的。”
几名老头洒然一笑,道:“说的漂亮!”
“可是呢,贫贱家庭百事哀,到老了啥事都能蹦出来咯,什么分家产、分地,哎,咱村子好几户人家,亲兄弟反目成仇,甚至都告上官府,老人家呢?躺在床上被活生生气死,这种事啊,哪哪都是。”
“哪有那么多太平事啊,要是都能像老哥儿和小哥儿你爷两这般,那就太平了。”
说话的几个老头感同身受,皆都轻轻叹口气,想来他们都正在面临这些腌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