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的时候老爷子心情还不错，回来的时候就显得沉闷许多。
本来重孙子诞生了，老爷子高高兴兴的去找钓鱼老头炫耀，却得知钓鱼老头不在了。
到老了之后，这种事愈发多了起来，老爷子微微叹口气。
回到养心殿，朱怀给老爷子端一壶茶，笑着道：“皇爷爷，马上要过年咯，您啊，就别听那几个老爷子瞎唠叨。”
朱元璋嗯了一声，端着茶微微喝了口，然后认真的盯着朱怀，开口道：“大孙，你回宫的晚，还没听过你父亲他们的故事吧？”
朱怀点头道：“嗯。”
朱元璋苦笑一番，道：“咱和你说过你祖奶奶的故事，却从没和你说过这些儿子的故事，今天咱和你说说。”
朱怀安静的坐在朱元璋身旁，却也不知道老爷子是什么意思。
朱元璋陷入了回忆，笑着道：“标儿是四十四年前出生的，接着是你二叔、三叔和四叔。”
“你四叔不是你祖奶奶生的。”
“不过他四兄弟关系好的很。”
“老二老三和老四成日顽皮的很，时常会犯错，你父亲则不一样，很小的时候就有做兄长的样子。”
“有时候咱脾气急了，想抽老二老三他们，你父亲就会来求情，变着花样求情，有时候甚至要替几个弟弟挨鞭子。”
“咱读书少，吃了很多亏，教育孩子上咱可从没落下过，自己言传身教，还找宋濂这种大儒教导。”
“你父亲读书厉害，习武本事也强，在兄弟中的威望自不必多说，没有人不怕你父亲的。”
“他是个好孩子，对咱和你祖奶奶那个孝敬啊！”
“有一次你祖奶奶被浓痰喀了嗓子，你父亲也不嫌脏，直接将你祖奶奶嘴中的痰吸了出来。”
“说实话，咱没有一个儿子是你父亲这样孝悌忠厚的，他非但对咱和你祖奶奶孝顺，对国事也很有建树。”
“很小的时候，咱就给他立了世子，所以很多时候，他并不能去战场，毕竟老朱家还要靠着他。”
“但你二叔、三叔、四叔不一样。”
“这群熊孩子，小时候武力就很凶悍，十五六岁就开始和咱打天下。”
“唔，三个小子打仗都很凶，你四叔虽不必老二老三强到哪里去，但他很擅于治民。”
“有一次和蒙古人对上阵了，咱中了计，杀到最后，咱身边的人死光了，对方还有五百人。”
“咱以为自己活不成了，也让亲兵突围去知会你父亲，让他继承咱的志向。”
“可是呢，你四叔带着一百人马不要命的冲了进来。”
“一百人对五百人，你四叔护着咱，一把燕翅刀开路，生生冲出了重围。”
“你不是说咱这手臂上的伤口哪儿来的么？就是那次，但那次你四叔受伤更重！”
“这小子，打仗是不要命的，他对咱也是孝顺到了极点。”
“你二叔三叔也狠，知道咱受了欺负，连夜悄无声息的带着一千人马，冲垮了对方五千人，活生生的将当时围咱的将领拎到咱面前。”
“这两小子见到咱的时候，脸盘子上都是血，也不知道是敌方的还是自己的。”
“见到咱就一个劲的笑，笑着还对咱说：爹，这兔崽子给你抓回来了！”
这些关于朱元璋儿子之间的往事，老爷子从没和自己说过。
回忆起往事，朱元璋眼中带着几分唏嘘和笑意。
“都是一群血气方刚不要命的小子啊！那时候不容易，谁的命都不值钱，他们从没把自己当成什么王爷。”
“洪武三年，咱大明立国了，咱二话不说，给你十个叔叔封了王。”
“那时候北疆不太平，这些家伙到了北疆，就像狼崽子一样，直接将蒙古人赶到草原深处，也不知道杀了对方多少人。”
“他们在北疆，那是真的拼命，都被封王了，打起仗来，还已然一点命不要。”
“为啥？因为不想让同袍被欺负，因为想让汉人活的更有尊严一些！”
“他们做到了，他们在北疆，北疆太平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来，他们的亲兵悍将不知死了多少，最危险的一次，是你四叔打萼野帖木儿，那次他自己差点没回来。”
“哎。”
朱元璋轻轻叹口气：“事情太多了，一时间不知该从哪儿说起，咱想和你说什么呢？”
“咱想和你说，你的这些叔叔，都为咱，为咱的大明立下过汗马功劳。”
“咱不能亏待他们啊，你父亲安稳在中原做太子，他们却毫无怨念的在北疆冲锋陷阵。”
“他们是我朱元璋最勇敢的儿子，是大明的守护神。”
“后面太平了，你二叔、三叔，不知在封地造了多少孽，动不动就杀这个杀那个，咱都原谅了他们。”
“大孙，咱现在已经将权柄逐渐交给你了，咱只想让你记得，他们曾经也为大明流过血，因为他们的存在，大明才得以强盛。”
“今天几个老头说的好，到老了，总有不孝子要开始分家产，咱也知道，给他们的权柄太重，逐渐有些养兵自重的样子。”
“可是咱实在不忍心对他们说出什么狠话来，咱现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或许就在今年？亦或者明年也好，后年也罢。”
“如果真出了几个不孝子，你答应咱，一定不要手足相残，一定要给他们一条活路。”
朱怀呆呆的看着朱元璋，到现在终于知道老爷子想说什么了。
想来今天秦淮河的几名钓鱼老头，触动了老爷子的神经。
“不过你也安心，随着你在大明的威信越来越大，他们心里恐怕也都有数了，本来咱还怕你稳不住大明局势。”
“但你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咱都看在眼里，大明被你控制的越来越严了，甚至比起咱都不妨多让。”
“咱希望你以后，不要动你的叔叔们，无论如何，不能造孽呀！”
这两年来，朱怀自执政之后，锐意进取，对大明经济、民生的调控能力越老越强，也就意味着大明的战力越来越凶悍。
朱元璋看在眼里忧在心里，老爷子怕，怕朱怀强大起来之后，会主动收拾他的这些叔叔们。
他朱元璋和这些儿子是骨肉之亲，更多的还都一同经历过生死。
可朱怀呢？他和这些叔叔可就没这么多感情了。
大明强大起来，按照朱怀的性子，会不会主动对他叔叔们动手？
这是老爷子最担心的事。
看着老人期寄的眼神，朱怀洒然一笑，道：“爷爷您放心，只要他们不对我有威胁，我自然不会动叔叔们。”
为了安抚老爷子，朱怀也只能说出这种违心的话。
就算到最后朱棣没反，兵权也要收回来了。
大明的这些藩王，最起码在内陆，不能在拥有兵权了。
到最后拥兵自重，只会让他们产生更大的野心。
收回兵权，是为他们好。
非但要收回兵权，朱怀还要控制住藩王日益增长的俸禄。
这一点，恐怕要让朱元璋失望了。
老爷子不止一次说过这种问题，朱怀能感觉的到这个迟暮老人，对他儿子们的浓浓关切之心。
听着朱怀的保证，朱元璋渐渐笑了起来，道：“这就好，这就好，你答应咱了就好。”
朱怀心里微微一叹，面上却还带着笑容，道：“老爷子您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孙儿都听爷爷您的教诲。”
朱元璋得了朱怀的保证，逐渐展颜，布满褶子的脸庞渐渐乐开了花，不断拍着朱怀的手，“咱的好大孙，咱的好大孙。”
说着，说着，老爷子闭上了眼。
“爷爷？”
“爷爷有？”
朱怀微微一叹，老爷子越来越嗜睡了。
时下洪武二十六年底，还有四年半！
只有四年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