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八年夏四月中旬,元兵扰大宁、全宁境。
宁王朱权派朵颜三卫和一个指挥所兵力于大宁东线迎敌,此战双方势均力敌,未出胜负。
到夏五月月初,这场战斗的消息传回应天城。
老爷子捏着战报痴痴的看了许久,苍老的手在颤抖。
朱怀很奇怪,只是一场不起眼的战事,且大明在这场战争中也并没有落得下风,为什么老爷子情绪如此激动。
朱怀不解,道:“皇爷爷,怎么了?”
天气有些热了起来,老爷子脸上都是汗珠,朱怀拿着镊子,夹冰块放入水中,给老爷子解暑。
朱元璋将战报朝案牍上扔去,脸颊微微颤抖,足足喝了很大杯冰水才冷静下来。
只是脸色依旧有些沮丧。
他看了一眼朱怀,道:“邓铭战死了。”
朱怀愈加不解,笑道:“战争哪儿有不死人的呀。”
他有些狐疑,不知老爷子是不是因为年迈的原因,特别容易动情,只是死了一名指挥佥事罢了,老人家何至于此。
朱元璋摇头,道:“大孙,你不知道。”
“邓铭是邓愈在世的最后一个儿子了。”
朱怀一愣,这才明白老爷子的言下之意。
“老邓跟了咱大半辈子,最后在征讨吐蕃后,班师回朝,抵达寿春病死。”
邓愈的死,让朱元璋哭了三天三夜,并且亲自给他提史:友德随我二十二年,东征西讨,尝尽辛苦,镇守八州,有功无过。天生元辅兮辅我定乎九州,溯其功勋德业兮实无人以可侔,垂凛凛于尺幅兮直与河岳而长流。
如果说朱元璋开国功臣中,必将正常死亡的,恐怕只有邓愈、汤和、耿炳文几人而已。
“他的大儿子邓镇牵扯到李善长案,是咱亲自处理掉的。”
“除此之外,他的三、四、五子都是咱在一怒之下结果了的。”
老爷子声音有些颤抖,他这一辈子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或许都是被冤杀的。
但也是因为如此,朱元璋才将集权抓到巅峰。
当初丞相胡惟庸、李善长两人,诸多事都不禀朱元璋私下处理,这让朱元璋对皇权感到危机。
于是不得已开始一场集权血洗。
很多人都是无辜的,朱元璋都知道,但又不得不杀。
邓愈长子的妻子是李善长外孙女,所以邓家免不得被屠戮的下场。
老爷子念及情义,最终只留下老二邓铭。
而今听到邓家绝种,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到暮年之后,老爷子时常会反思这辈子做过的事,脑子情不自禁的就会想到前半生。
“爷爷。”
朱怀小心的道:“孙儿有个不情之请。”
朱元璋愣了愣,看着朱怀,问道:“啥?”
朱怀道:“爷爷何不效仿唐太宗李世民,设凌烟阁,以彰显诸开国功臣之大功勋,好被历史铭记?”
如此,也算是填补了老爷子的愧疚。
朱元璋眼神中带着一丝向往,默然道:“算了,不折腾工部了,工部修个皇陵和皇宫城墙,到现在都还没个着落,又要修甚凌烟阁,算了算了。”
老爷子自然知道大明时下缺钱,东海岸战争打了大半年,国jia的财政一直在收缩。
去年的雪灾和地震,又让风雨飘摇的明帝国垂危。
一次次的动荡,让朱元璋觉得,国朝还是多存储点钱财才是正办,不能有两个钱就寅吃卯粮。
朱怀噢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老爷子背着手站起身,叹口气道:“你看奏疏吧,咱去后宫转转。”
“好!”
等老爷子走后,朱怀便拿着司礼监的批红随意看了几眼。
“郑和,你去将内阁和工部尚书叫过来。”
“奴婢遵旨。”
没过多久,内阁三阁老和工部尚书秦达一同来到养心殿。
朱怀对郑和道:“去搬几个凳子给诸位大人坐。”
四人受宠若惊。
朱怀看了四名高官一眼,问内阁道:“宁波市舶司和泉州市舶司开港情况如何?”
春三月开始,内阁就主持了宁波、泉州二港开市舶司。
内阁阁老杨靖起身道:“回殿下的话,两市舶司已经开港运行,两地之课税司上书过奏疏,两港口的财政收入都在稳步增长。”
大明三个海港开海,分担了交趾的财政压力,同时也增加了浙江和福建的财政收入。
港口的增多,也让沿海外邦国和大明的贸易更加便捷和省钱。
许多外邦国距离交趾港的距离过远,无端的浪费了中途运输损耗,可随着宁波和泉州开港之后,他们的成本减少,更促进了大明经济的增加。
朱怀点点头,问杨靖道:“杨阁老今年多大?”
杨靖不解,忙回道:“微臣五十有八。”
朱怀嗯了一声,道:“大明定年六十可致士归田。”
四名高官皆纷纷一愣,目光有些狐疑的看着朱怀,皆心里泛起嘀咕,莫非殿下要调整人事了?
不过他们显然想多了。
朱怀道:“孤打算将致士年龄再提高一岁,不知诸位怎么想?”
几人一愣,纷纷起身,抱拳道:“臣等,没有异议!”
谁不想多在官场待一段时间呢?
朱怀这番话,自然让他们举双手赞同。
朱怀又道:“你们其中,许多都和皇爷爷并肩治理了大明大半辈子江山。”
“孤代皇爷爷感激你们,也代天下人感激你们。”
几人又有些发懵。
朱怀笑道:“致士退休是件大事,国朝也未对你们有过该有的嘉奖,此我朱家考虑不妥。”
“我老朱家,也愧对那些为大明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
“故此,孤打算效仿唐太宗,设如凌烟阁建筑,专供奉大明有赫赫功劳之臣子,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此番言论一处,养心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四人嘴巴在颤,头皮发麻!
这可是名垂千古的机会啊!做官的,谁不想享侑这种荣耀?
他们辛辛苦苦为了国防建设、民生发展,还不就是为了史书留民流芳千古?
众人心都有些激颤,道:“臣等,赞同!谢殿下之厚爱!”
朱怀嗯了一声,压着手道:“且不着急,建设这种工事,是一项很大的开支。”
“你工部能腾出手么?”
秦达现在终于明白皇太孙叫自己过来的用意,闻言喝道:“只要钱财到位,工部自是能腾出人手。”
朱怀叹道:“就是钱的问题,老爷子不想给朝廷增加财政压力,所以孤打算瞒着老爷子。”
“你们都想想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弄出这么一批钱来?”
詹徽沉默片刻,起身道:“如果想节省成本,则可在太庙右宫搭建,所耗费钱财也不会少太多。”
“且在太庙右宫,按礼仪来说,规格是低于皇室,且有陪王伴驾之意。”
詹徽看着礼部尚书李原。
李原点头道:“此不逾礼,且寓意深远,臣死后依旧伴君王治理江山,无论其家国情怀还是纪念寓意,都在可行范畴之内。”
杨靖也沉思许久,才道:“至于钱财,臣建议可令诸臣家眷捐款而建设,其家眷享侑如此大荣耀,自当出钱出力。”
李原摇头:“不可!此举岂非寒了功勋人家的心?也拉低了皇家之格局?若是建设如此建筑还需别人出钱,功勋后代怎么想我大明皇室?”
杨靖点头:“臣失礼了沃。”
他咬着牙道:“要么,就先从宁波、泉州两市舶司先征调银钱。”
詹徽反驳道:“这不就是寅吃卯粮的在赌?若是国朝没有天灾还好,万一出了天灾,朝廷没钱,责任谁担?”
“眼看着要入夏,万一黄河、长江决口,万一新安江太湖决堤,朝廷需要赈灾,又当如何?”
朱怀摇头道:“东岸战事已经快要结束,等那边结束,财政压力就能释放。”
秦达拱手道:“殿下,臣窃以为,暂缓应天城城墙修葺工事,应天处腹地,即便发生战争,安全也有保障。”
朱怀沉思片刻,点头道:“成!那就以秦尚书的建议罢。”
“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