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往威州, 为了兴建船厂而准备的物资流水一般运往威州,让整个船坞从雏形逐渐变得像模像样起来,而此时在天京却发生了让人始料未及的事情。
来自新罗的使臣趴在皇帝李昌的面前, 涕泣叩拜,请求大周阻止东夷侵入新罗。
东夷一直再给大周的北方造成各种各样的边疆防御的压力, 可以说大周养的精兵,一般都被部署在了和东夷接壤的边阵上, 之前在打西域和东胡,即使李安然的赤旗军真的很能打,但是到底两边作战是腾不出手的。
所以李昌对东夷向来是采取防御为主,直到三年前东胡成了瀚海都护府,大周大部分的兵力重心才开始往北移动。
兵力往北移动的直接结果就是,原本对东夷处在守势的大周, 开始逐渐将守势变成攻势——你们这帮东夷瘪犊子不是最喜欢趁着农忙骚扰边关重镇吗?那我们也给你全须全尾儿的来一套, 至此,只要东夷那边到了种麦子、水稻, 收获农作物的时候,就是大周小股游骑兵骚扰他们的边关最为勤快的时候。
但是即使如此, 李昌也深知经历了平定西域、东胡的战争,现在的大周需要的是一定程度的休养生息, 所以在寻找到合适的理由和时机之前, 李昌会尽力避免和东夷全面的开战。
也正是因为东夷和大周之间的攻守易势, 东夷屡屡在和大周的边境小规模冲突之中吃瘪,便把主意打到了和自己比邻,却弱小的新罗国上。
从今年年初, 在大周尚且还在庆祝新年那时候开始, 东夷派出的军队便以摧枯拉朽之势, 将新罗王室从原本的国都逼得向后退守,逃亡到了新罗的陪都。
新罗王不得不排出一支十五人的使臣团,一路走水路,连逃带赶得往大周,终于在五月份辗转来到天京,面见了大周的皇帝李昌。
他们口呼“天帝”,呈上新罗王的血书,涕泣叩拜,请求大周干涉东夷灭国新罗的行径。
李昌并不仅仅是一个擅长处理内政的皇帝,他同时也是在大周初建国祚的时候,南征北战,拿下数场最为重要战役的战神。
他深知现在并不是拿下东夷的最好时机,但是新罗的位置非常特殊,几乎可以说是大周北方的门户,东夷拿下新罗之后,便能直接以水师威胁威海沿岸的商船安危。
更进一步来说,极有可能危害威州一带边疆的安危,到时候就不是向现在这样大周将东夷封锁在东南角,而是让东夷开启了向外打开新战线的机会。
毕竟,李昌最终想要的结果,是把东夷像东胡、西域一样,变成大周的“都护府”。
虽然李昌对于各种商人延续了历朝历代打压商人,不许他们为官做宰,参与朝堂政治的“国策”,却又出台了不少维护商户安全行商,鼓励商人读书、经营的政策,也算是历代之中对商人比较友好的皇帝了。
他满脸沉痛地起身,边上伺候着的宦官连忙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他摆摆手挥开了。
皇帝一步一步挨下台阶,上大朝会见外国使臣的时候才会戴的冕旒在他的动作下,一阵摇晃,发出了清脆的哗啦声。
新罗使臣在皇帝和百官面前,以头抢地,将自己的前额在磕出了一片鲜血,他们在海浪之上颠簸了数月,怀里一直抱着新罗王的血书,里头字字血泪,泣诉东夷军队在新罗的种种暴行,恳求大周作为新罗的“祖宗之国”前来“救同袍于水火”。
虽然新罗靠近大周,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块弹丸之地上也你方唱罢我登场,乱哄哄走过了七八个短命王朝,不巧的是,这代的新罗王室,也是李氏。
当然,此“李”和大周王朝的“李氏”不能说有关系,只能说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但是新罗王眼看着自己的王朝就要在东夷摧枯拉朽的攻打之下灰飞烟灭,自然也管不着什么祖宗不祖宗的了,你也姓李我也姓李,只要你救我我就是你弟弟。
——儿子也行。
皇帝伸手扶起了额头血肉模糊的主使,拍着他的手道:“朕对你们的赤胆忠心甚为感叹,”这么说着,他还抬起手擦了擦自己眼角渗出来的泪水,“尔等放心,朕一定会派出使团,严正交涉东夷的禽兽之行,让他们将侵占新罗的国土全都双手奉还!”
李昌没有给主使说话的机会,反而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对着满朝文武道:“诸君,这世上的忠臣义士当是如此啊!”
“国家如大厦将倾而力挽之,涕泣成血,字字忠贞,诸君,当共勉之!”
使臣:……天帝我不是来求你派遣使臣和对方舌辩的啊,我是来求您发兵攻打东夷的啊!您这一顶顶的高帽子我受不了啊!
然而他知道自己此时并不能做什么,只能任由大周的皇帝牵着自己,在大周的群臣面前盛赞自己的“高义”,群臣也擦着眼泪符合,以至于他听多了,心里不仅有些飘飘然,甚至还涌起了一股暖流。
如果真的能阻止东夷继续侵入新罗,他就是新罗的功臣——想到这里,主使心里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回到新罗之后的荣耀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皇帝让鸿胪寺好吃好喝地招待了这些在海上飘了几个月的倒霉蛋,便马不停蹄的和诸臣商量前往出使东夷的人选了。
同时,他还写了一封八百里加急,遥遥传递给了远在威州的李安然。
皇帝觉得东夷不会因为大周排出使臣,就轻易放弃侵占新罗,所以需要知道水师船坞建造的怎么样了——东夷和大周接壤,如果真的开战,水师战船可以必须在新罗一带,防止东夷王室发现苗头不对,乘坐战船逃逸。
既然要开战,不把东夷灭了岂不是亏大了,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灭国,那就自然应该一鼓作气,不要给对方丝毫翻身的机会。
李安然在收到这份八百里加急的时候,正在看另外一封来信。
确切来说,是一封箭书。
这封书信被绑在箭上,从远处射向刺史府,是被巡逻的金吾卫发现的,至于射箭的人……
其实李安然身边的暗卫在收拾完方家那些不老实的人之后就回来了,他们发现了这个鬼鬼祟祟身穿夜行衣的“行刺者”,但是李安然让他们只要对方不是冲着刺杀自己或者文承翰来的,就不必多管,放任对方要做什么就行。
至于送完箭书之后,这人就被细作营的暗卫盯上,一路跟踪到了海港。
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从巴老头手上劫走崔肃的也是威州的海匪,而不是来自扶桑、东夷的海寇,这对于李安然来说是个好消息。
箭书上的笔记只有反面的签名是崔肃的,前面都是出自另一人之手,而对方的要求也很特别——对方要求和李安然见一面。
蓝情早就结束了对冯小五他们的训练,现在冯小五和另外两个盐农兄弟都被派出去再加入威州比较大的两个海匪帮派,巴老头的匪帮,还有郑一娘的青衣帮。
冯小五去了巴老头那。
而盐农兄弟去了青衣帮。
如果对方不是想要和自己谈一谈的话,崔肃不会再后面签上自己的大名的。
当初在胡地的时候,崔肃曾经代替李安然出使附近的部落,两人约定好若是他被扣,对方强迫他在书信上签字的时候,如果有诈就将“崔肃”二字写作隶书。
相反则用楷书。
这封箭书的上用的是楷书。
也就是说,对方其实有和自己“谈一谈”的意愿,但是究竟谈的是什么,李安然不太敢确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很谨慎,同时也算是个聪明人。
比起跟人勾心斗角,反反复复猜测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可爱可怜又不着调的小想法,李安然更喜欢这种爽快的。
她在朝堂上和人掰手腕旧了,久而久之对于人有一种天然的直觉,她光是看那封箭书上的措辞,就知道对方应该和她很合得来。
而且对方稍微懂些字,里头有些斟词酌句的小习惯却是属于崔肃的——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崔肃被关在对方那边吃了几天牢饭,极有可能把那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给说服了,李安然对于崔肃本人的才能并没有丝毫怀疑,毕竟此子曾经是在东胡周边各小部族之间相互拱火还没被对方联起手来撕了的,狡猾、口才、察言观色的能力,皆是缺一不可。
对比这封箭书所带来的信息,那封来自天京的八百里加急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这些小事阿耶肯定能处理妥当。
他送来八百里加急,也就是和李安然通个气,父女二人的分工在这时候就已经相当明确了,李安然必须在皇帝认为最好的时机到来之前,加快速度准备好大周的水师。
楼船、船坞这些在夏天就能完备——但是一支通晓威海附近水域、水文、礁石分布情况的水师,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拉的起来的。
这意味着,阿耶又给她出难题了。
她又将目光落在了那封箭书上。
没多一会,便露出了一个仿佛赌徒一般的笑。
“值得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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