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州,奉节度使司府衙大堂
朱云站在沙盘旁,聆听着堂下的夜不收向他汇报军情,周围议事的军将和各司主官也是面色各异。
“下去歇息吧。”
夜不收汇报完毕,朱云摆手示意他离开,目光转向沙盘上标志出耀州的位置。
在耀州周围蹲点的哨骑,终于发现耀州城外有金军哨骑出没。
金军哨骑能深入之耀州一带,也就意味着南下讨伐的金军已经渡过东梁河。
朱云皱了皱眉,食指和大拇指摩挲着下巴,“本帅要知道金军的人数,部队配置,统帅,驻地。”
情报局的主官闻言,大多低下头,面露愧疚之色。
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搜集到南下金军的相关情报。
“也怨不得你们,当日大军北上,将东梁河以南掳掠一空,给你们情报局添了不少麻烦。”朱云淡淡道,山海军去年把东梁河以南方圆千里给折腾成白地,也给情报局建立情报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想办法抓几个活舌头回来审问吧。”朱云沉思片刻,眼下也只有这个古老的方法,才能获取情报了。
“下官这就去办!”
情报局局长林胜河躬身行礼,便带着身后的主官告退了。
朱云环顾在场众人,又吩咐道,“传令,全城戒严,各营备战,哨骑也给我撒出去!严禁城内百姓随意出城!”
“是!”
……
盖州北面三十里的小山墩下,有一处靠近官道的荒村,村内的屋舍半数已是断瓦残垣。枯黄的蒿草长满了垮塌的房顶和破败的院落,草杆在拂过的寒风中轻轻摇摆,仿佛是这里唯一的活物。
村东紧邻村口的一处农宅,寒风瑟瑟,破败的院门在寒风中被刮的直晃悠,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天可真他娘的冷。”
身披锁子甲,依靠着夯土墙的情报局夜不收王琦年,一边往手掌心里哈气,一边小声朝在场的两个同伴嘀咕道,“若是能烤火就好了。”
“烤火?王琦年,莫不是活腻了吧?”正在填装弩箭的小组长罗克第抬起头来,小麦色的脸上留着条细小伤疤,咧嘴笑道,“若是露出破绽,吓跑了鞑子,你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坐在屋门前的张小羽却是头也不抬,一言不发的继续擦拭着手中的顺刀。
“想想都不行吗?”
王琦年小小的抱怨了一句,拿起斜靠在夯土墙上的鸟铳,低头检查已经装填好药子的鸟铳。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对面农舍房顶上的夜不收突然传出一声惊呼,“鞑子来了。”
罗克第放下手中的强弩,轻轻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院门,探出脑袋,朝村口外的官道上望去。
官道前方一小抹烟尘滚滚而来,黑点般的两个人影逐渐出现,哒哒哒的马蹄声逐渐清晰起来。
随着两个黑点不断放大,烟尘大起的后方又有一个个黑点出现,埋伏在荒村中的夜不收们,甚至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嘶马鸣。
“鞑子来了,快准备好。”
罗克第扭头朝身后喊了一声,又紧紧望向沿着官道疾驰而来身影,面色有些凝重。
“呼”
许久后,罗克第撤回脑袋,对着身边的同伴说道,“俺粗略估算一番,尾随而来鞑子约莫有两什。”
听到来了两什鞑子,两个同伴舒了口气,情报局为了抓舌头,这次可谓是狮子搏兔,派出足足一个中队的精锐夜不收。
荒村内埋伏着两个小队,十八名夜不收,剩下的两个小队都埋伏在南边山坳的灌木丛中。
“都给俺小心了,鞑子人少,万万不可轻敌。”罗克第朝两个同伴叮嘱了一声,便俯着身子走到低矮的夯土墙边,从土墙上探出脑袋,接着枯黄的蒿草掩护,观察村口。
两个夜不收也纷纷埋伏在预定的位置,检查手中的鸟铳和弓弩。
马蹄声愈发的接近,埋伏在荒村中夜不收们,甚至发现地面出现了轻微颤动。
官道上两名夜不收策马狂奔,后方有二十名金军哨骑紧随而来,隔着六七十步的距离。
背后马蹄声如雷,一个夜不收眼见荒村近在咫尺,对着同伴沉声道,“老李,快进村,驾!”
说完便朝着马腹踢了几下,在胯下战马的一声哀鸣中,朝南面的山坳疾驰而去。
另一名夜不收调转马头,挥动马鞭,朝着仅有二三十步的村口狂奔。
眼见两个贼人分开跑路,两个十夫长在大声交流两句后,后面紧随的金军哨骑随即分成两拨,一拨继续沿着官道追赶,另一拨则是朝荒村赶去。
马蹄声阵阵,夜不收胯下的战马打着鼻喷呼出白气,马蹄踏在僵硬的泥土上,径直穿过村口,纵马跃入荒村中。
“鞑子要进村了。”
罗克第见那夜不收朝村落深处跑去,抓起强弩,朝着身旁的同伴低声提醒道。
王琦年隐藏在破败的夯土墙下,借助枯黄的蒿草掩盖自己的身形,取出火折子,准备点燃火绳,嵌入龙头。
尾随的一什金军哨骑很快在村口停下,带头的十夫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拔出腰刀,对着身后的人喊道,“高老二,贺三,留下看马,其他人跟俺进村杀贼去。”
一什哨骑纷纷下马,留下两人看马后,剩下的八人持刀带盾,弯弓搭箭,沿着马蹄印走入村口。
听着夯土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王琦年却是皱起眉头,刚才他隐约听到十夫长是在辽东口音的汉话发号施令。
难不成来的不是女真鞑子,而是其他族群的二鞑子?
罗克第观察着村口看马的两个金军哨骑,听着两人间的交谈声,又觉得进村的鞑子已经走远了,随即猫着腰走到院门前,正要让两个同袍准备动手的时候,村内骤然响起炒豆似的爆响声,随后又有弩箭破空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传出。
“动手!”
罗克第低吼一声,撞开院门,手中的强弩瞄准了村口惊慌失措的哨骑,扣动扳机,一支弩箭脱弦而出,箭头泛着寒光,划破空气,射向了一个正在马鞍前取弓的哨骑。
而哨骑手中的骑弓突然掉落,脸庞扭曲了起来,拼命的捂着自己的脖子,嘴里冒出血沫子,一双泛白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的脖颈上插着一根黑色的弩箭,那箭头几乎穿过他的脖颈,只露出一小截箭尾在外面。
另一个哨骑眼见同伴中箭倒下,面色大变,正要骑上马跑路的时候,砰的一声,太阳穴的位置破开一个血洞,刚刚一脚踩进马镫的他随即栽倒在地上。
王琦年扭头看向对面院门的夜不收,见他手持鸟铳,面部被白眼所笼罩,摇了摇头,一脸不甘的放下鸟铳。
慢了一步呀。
村内喊杀声四起,原先入村搜寻的哨骑猝不及防,倒下五人,为首十夫长看着从各处农院涌出的夜不收,暗道中计了,赶紧带着剩下的两人落荒而逃。
还没跑到村口,十夫长看着早已等候在此的六名夜不收,心中一紧,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和喊杀声,却激起了他求生的了。
“杀出去。”
十夫长一咬牙,挥舞着刀牌朝前面的夜不收扑了过去,身后的哨骑也嘶吼的冲了过去。
罗克第端起强弩,扣动扳机,一支弩箭正中十夫长身边哨骑的眼窝,朝着身旁的张小羽吼道,“张小羽,该你了。”
“瞧好了。”
张小羽咧嘴一笑,一手挽盾,一手持标枪,望着飞奔而来的两个鞑子,向那两人迎了过去。
相距五六步时,张小羽身体向后微微一曲,后腿蹬地、拧胯、转腰、送肩,将右手的标枪直向鞑子掷去,又马上抽刀裹盾,朝着前面飞步急撞了过去。。
十夫长见脸色大变,一个侧身避开了那支掷来的标枪,标枪擦过他的身子,扎进了他身后哨骑的胸膛。
十夫长猝不及防,被张小羽连人带盾一冲,撞了个仰天而倒、四脚朝天。
张小羽也不收足,借着冲撞之势,上一步,左足一蹬跃起,重重地踩上了十夫长的前胸,十夫长闷哼一声,眼见张小羽手的顺刀自己一挥,泛着寒光的刀刃却是落在自己的脖颈边上。
眼见张小羽没有杀自己的意思,十夫长赶紧大声求饶,“爷爷饶命,小的愿降,小的是渤海人,不是女真狗。”
渤海人?
张小羽心中一奇,用顺刀挑开十夫长的头盔,虽然露出一根大辫子,但却没有像女真人那样剃成光头。
围上来的夜不收面面相觑,难怪这些鞑子如此不经打,还说汉话,原来是个二鞑子。
中队副走过来,接过罗克第送来木牌,一眼看去,顿时大喜过望。
这他娘的是一个十夫长!
“杀鞑三名,俘鞑酋一名,罗克第,你们小组干的不错。”
入村的鞑子被尽数歼灭,中队副大手一挥,安排一个小队打扫战场,看守俘虏,自己带着剩下的一个小队守在村外的官道上,防止残敌逃脱。
“呦,还有漏网之鱼。”
伏于灌木丛的张小羽见官道上尘土飞扬,三名鞑子哨骑朝着自己这边狼奔逃窜,后面被夜不收死死咬朱尾巴,便冲着王琦年努努嘴。
“今日切莫空手而回。”
王琦年一言不发,平举鸟铳,抵脸贴腮,目光穿过准星和照门,落在八十步外一个拼命逃窜的鞑子身上,一声不吭的扣动了扳机……
第二天,在盖州驻地的朱云受到情报局送上的军报。
“完颜习古乃?”
朱云将情报局送来的密信扔给朱霖,面色有些茫然。
情报局夜不收伏杀渤海哨骑十七人,生擒三人,顺利从这三个家伙的嘴里弄到了金军的情报。
根据俘虏的口供,这次率军南下的统帅乃是咸州路都统,完颜习古乃。
不过朱云穿越前对这家伙没什么印象。
“大帅,完颜习古乃是当年随阿骨打起兵反辽的宗室,曾同银术可出使辽国讨要破辽鬼‘阿疏’……”
林胜河将情报局内关于习古乃的情报一一陈述,朱云方才意识到这次来的习古乃虽然在历史上没什么名气,但绝非泛泛之辈,论资历是银术可一辈的老将。
“比兀术强不少。”
朱云给出一句评价,习古乃作为一员老将,不论战功,资历,经验,职位都比眼下攻略青州的兀术强的多。
因为《说岳》而闻名的金兀术,或者说完颜宗弼,虽然在后期的金国朝廷权倾朝野,但如今还只是他三哥手下一介行军猛安,在众多金国名将中只能勉强跻身第二梯队。
比起朱云此次要面对的习古乃,倒是要差上不少。
“此次金军约有万余人,扣除辅兵和民夫,”朱云低头沉思,在心中盘算,“能上阵厮杀者,约莫五六千,差不多是一个万户的规模了。”
“鞑子兵力总计四猛安,两个女真猛安,一个渤海猛然,还有一个汉军猛安。”朱霖放下情报,面色平静道,“可依计行事。”
朱云没有马上答应,只是又问道,“鞑子有多少人马皆披重铠的硬军?”
林胜河意识到自己工作上的疏忽,面露羞愧,赶紧抄朱云禀报道,“大帅,据俘获的渤海人所述,习古乃出征前曾于咸州的校场上检阅军兵,在场的硬军约莫有四五百之数。”
“四五百硬军?”
朱云五指交叉,食指轻抚指骨关节,脸色若有所思。
他记得金国初期的硬军,也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铁浮屠原型,往往不存在纯重骑兵组成的谋克和猛。
一般是在蒲撵,也就是排级层面与轻骑兵混编。
“每五十人为一队,前二十人全装重甲,持棍枪,后三十人轻甲操弓矢”
重骑兵和轻骑兵四六开,那么四五百硬军刚好可以凑出一个猛安了。
“出城野战否?”朱霖的声音依旧冷冽,犹如寒冬里遥遥吹来的冷风。
朱云笑而不语,走到窗前推开门窗,迎面扑来的寒风吹拂双鬓,目之所及,树枝上凝着霜雪,清冷寂默。
“快开春,也快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