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信号都被破坏了。”

    苏璎站在一地破碎的尸骸里, 仰起头看着天空茫然盘旋的无人机。

    它们的能源储备尚未消耗完，所以也不会直接摔落下来。

    然而失去了控制，只能按着程序在规定范围内打转。

    “如果我现在离开考场呢？”

    苏璎又低头看向手腕。

    一左一右两个光脑, 比赛专用的那只彻底没了信号，她自己的那个处于信号紊乱的状态，时有时无。

    这也正常。

    毕竟前者属于消耗品，质量估计是勉强符合产检标准的，后者则是昂贵的高性能型号。

    如果比赛用的光脑没了信号，就没法实时同步记录了。

    苏璎：“如果我把这个东西给你，你帮我拿着——”

    亚当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啊？”

    苏璎晃了晃自己的比赛用光脑, “给你这个, 然后我开能力离开赛场，会怎么样？”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差不多干掉了三五百个噬骸者，四个纳迦和两个贝努，以及十多个外校参赛者。

    最初, 她以为在这种比赛明显出问题的情况下，参赛者之间能暂时和平相处——不是说携手合作，但至少能暂时休战吧。

    然而并没有。

    似乎大家只是在意识到裂隙出现的时候，有过一段短暂的停战。

    在这之后, 许多人依然选择痛击所有竞争者。

    苏璎也首次经历了一边打污染者一边打人。

    以及一边用具现光刃切掉虚空生物的脑袋, 一边又把这东西捅进某个人类的身体里。

    这样折腾了一段时间, 为了不发生错手杀人的事, 她一直保持着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

    亚当也一直陷身于战斗中。

    他们各打各的，搞定之后再对彼此慰问两句，仅此而已了。

    “不会怎么样。”

    他忽然反应过来了, 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你不会要去找凌爝吧。”

    “呃——”

    “你出不去的。”

    亚当斩钉截铁地说。

    “其实我不是想去‘找’他。”

    苏璎无语地说，“我是想联系一下外面，看看他们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或者说是否完全知道——”

    毕竟试炼场内部的参赛者很难离开。

    “你出不去。”

    亚当望着远方隐隐流光的壁障，“这地方被称为试炼场而不是赛场，是有原因的。”

    苏璎：“因为这里曾经是噬骸者的地盘？”

    亚当挑起眉，“你知道？”

    苏璎：“那个遗迹——可以让进入者提升能力。”

    天空星联赛的最终胜者，可以得到进入遗迹提升异能的机会。

    其实比赛主办方没有任何说明提及后面这个结果。

    那些正大光明的对外宣布的信息里，对于最终胜者的奖励描述是“进入古文明遗迹”。

    看上去就像是得到一次简单的旅游资格罢了。

    至于能得到异能提升——这都是圈子内流传的不是秘密的秘密。

    苏璎：“所以应该是噬骸者的遗迹吧。”

    目前来说，唯一与人类异能相关联的外星种族，只有噬骸者。

    然而她记得凌爝曾经否定过，表示那个遗迹不是噬骸者建立的。

    亚当：“严格来说——遗迹最初是属于玉人族，后来他们被噬骸者杀光了，这里也变成了噬骸者的地盘。”

    怪不得。

    玉人族也是智慧生物，只是在联邦建立的时候，他们的文明似乎就灭绝了。

    苏璎：“这些试炼场呢？”

    这些赛场看上去很像是自然环境，只是被特殊的力场护盾分割开来。

    但倘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些分布非常奇怪。

    而且以这颗星球的各项参数状态来看，它不该拥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地形地貌。

    苏璎还曾听外校参赛者提过，有人分到了沙漠试炼场，里面热得吓人。

    热？

    苏璎想了想这个星系的恒星位置，就觉得有点玄幻。

    他们所在的城市都是被人工调控了温度气象，否则非强化类异能的人，有很大概率被冻出毛病。

    所以说试炼场里要么也有类似的设置，要么就是——

    “是，噬骸者建立的那些试炼场。”

    亚当叹了口气，“我的亲戚们曾经进过那个遗迹。”

    他说起亲戚时有些不情愿，“你知道的，住在第一自治星区的那些海文，虽然那些人现在年纪都不小了。”

    苏璎：“所以他们是很多年前进入的遗迹？比你大一辈或者两辈的海文先生小姐们？”

    “嗯，他们曾在遗迹里看到过噬骸者的存储器。”

    亚当吐出一连串拼写复杂的专业词汇，试图对那种神奇的外星科学进行描述。

    “他们将信息存储在符号里，当你进行‘阅读’时，它会直接与你的——”

    “直接把信息灌进你的脑子，就好像传输数据一样？”

    苏璎接口道，“首都星博物馆里也有这样的东西。”

    亚当点点头，“是，这就是噬骸者的魔法侧黑科技。”

    苏璎很想吐槽一下这个总结，却又发现好像找不到槽点，毕竟他们没法完全解释那东西的运作原理。

    而且但凡与虚空能量联动，就已经开始远离科学了。

    苏璎：“所以天空星遗迹里也有同样的存储器？然后你的亲戚们从存储器里得到了信息，明白这里是噬骸者从玉人族手里夺走的？”

    亚当再次点头。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忽然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你能控制虚空能量在眼睛里聚集吗？就像你阅读那些存储器的时候。”

    苏璎当然可以，“我能做到，但是——你要让我现在这么做吗？别人都会看到的。”

    她也没戴墨镜或者任何防护镜进场。

    亚当：“你可以用你的能力躲起来。”

    苏璎不明就里，但看他很认真的样子，也就同意了。

    前方的山坡上再次浮现出一群花花绿绿的身影。

    沿着起伏的山丘峰线，污染者们如同海潮般涌现，手脚并用地狂奔着，身后长长的尾巴肆意甩开。

    它们黯淡的鳞片反射出冷淡的光，尖锐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这些生物追逐着两个学生。

    ——来天空星参加比赛的人，能力多种多样，但绝对没有谁是不擅长单打独斗的。

    或者简单地说，没有任何人，在污染者面前是毫无还击之力的。

    哪怕是一群污染者也没差别。

    对于参赛者来说，只有杀得快和杀得慢的区别，没有谁是杀不了它们的。

    所以，即使亚当看到两个人状似被追着逃命，也丝毫没有立刻上去帮忙的意思。

    他依然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亚当认识星舰大学所有的参赛者，因此即使那两人的外套早就没了，他也知道他们并非自己的同学。

    双方擦肩而过。

    两人跑得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看上去似乎并非强化类能力。

    ——在他们身后四五十米远的位置，污染者们紧随而至。

    不对。

    苏璎在夹缝空间里围观着。

    她已经听到前方传来的一阵阵喘息嘶鸣，还有脚爪尾巴与泥土岩石刮蹭的摩擦声。

    污染者的奔跑速度非常快，可以追赶普通的陆行车，或者离地面不够高的飞行器——这点她深有体会。

    如果不是强化类的能力，人类根本不可能跑过这种东西吧。

    但如果是强化类能力，那两人明明全身毫无损伤，却看上去却一脸虚弱？

    装的？

    但这好像也不是能轻易装出来的——

    他们相遇的时间太过短暂。

    苏璎还没来得及整合一下信息，污染者的狂潮已然逼近至眼前。

    谁知亚当看也不看近在咫尺的虚空生物。

    他猛地回过头，周身涌动起刺骨寒风，空气里凝结出细碎的冰霜。

    下一秒，冰墙拔地而起，直接将那两个逃跑的人冻在原地。

    苏璎：“？？？”

    那一大群污染者，骤然烟消云散，就仿佛一个单独的图层被直接删掉了。

    亚当径直走过去，站在冰墙前面，看着那两个被捆在冰层里动弹不得的人。

    不对。

    那里面只剩下一个人了。

    “是啊，那是假的，老子就是知道。”

    金发青年懒洋洋地说，“我还知道你只有一个人，因为我他妈见多识广。”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戳了一下冰墙。

    一半冰墙轰然破碎，变成了满天崩裂的冰晶粉尘。

    与此一同被打碎的，还有一条手臂和一条腿，以及手腕上的光脑。

    碎裂的晶片纷纷扬扬散落而下，折射出冷酷锐利的光芒。

    苏璎仍然在夹缝空间里。

    她感到双手发烫，虚空能量游走上行，仿佛两道热浪冲刷过手臂，又没入眼中。

    那一瞬间，她看到在漫空飞溅的冰晶碎片里，依稀有着细碎的紫色光点。

    它们太过微小了，宛如粉尘颗粒般，悄然坠落在地面上，然后又安静地消失。

    像是阳光里融化的雪花。

    “那是什么？”

    他们走出百多米外之后，苏璎才显出身来，“你让我用这种状态看到的东西。”

    她的脸上仍然有着弯曲蜿蜒的光纹，眼眶里也闪耀着紫芒。

    亚当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或许是某种虚空能量的变体物质，总之当参赛者们互相残杀的时候，它就会产生，然后被试炼场吸收。”

    吸收。

    苏璎哑然，“所以你刚才说，我没法从这里出去，是因为这地方本身的问题？”

    “遗迹是玉人族的居住地，然而试炼场是噬骸者建立的，它们的壁障——没有任何异能可以直接突破。”

    然而每次比赛结束，所有参赛者都可以离去。

    而且那些重伤的人，也可以直接被接走。

    等等。

    遗迹会在所有比赛都结束后开启。

    或许这两者之间有因果关系？

    如果每一场比赛，试炼场里都会吸收那种所谓的能量变体——

    所以，试炼场吸收的能量传递给遗迹，遗迹才能开启？

    逻辑关系是这样的吗？

    苏璎眨了眨眼睛，“如果你刚才没发现那是假的，会怎么样？”

    亚当随口道：“我会和那些幻象战斗，直到引来真的虚空生物，最终我神智错乱，躲不过攻击，死掉。”

    “上次比赛的时候，也有裂隙出现吗？”

    “我上次没参加。”

    苏璎恨铁不成钢，“你的表姐们都参加了——没人给你讲过吗？”

    “她们只关注那些更有价值的对手。”

    苏璎无语了，“这个比赛绝对有问题！每个人只有受重伤才能离开——或者比赛结束。”

    当比赛结束的时候，即使你没受伤，你也可以离开。

    然而比赛结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定已经有很多人受重伤了。

    苏璎：“这些试炼场只有吸收了足够的能量——那种每个人受伤后才会产生的东西——”

    虚空能量的变体？

    确实。

    它不太可能是虚空能量本身。

    毕竟只要有了裂隙，虚空能量就会漏得到处都是，应该早就把试炼场灌满了。

    苏璎：“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亚当并没有开口。

    “事实上，没有什么问题。”

    另一个人替他回答了。

    苏璎侧过头。

    一群人从山坳间的阴影里现身。

    他们都丢掉了校服外套，然而为首的男人模样有些熟悉。

    他神情阴鸷，正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好久不见。”

    亚当冷哼一声，“欧阳晟。”

    哦。

    苏璎下意识就回想起了黑狱星那段经历。

    若非她反应快，当时必然死在这家伙手里。

    而且看现在的状态，对方多半是知道自己的身份。

    ——当然，也有可能那句好久不见是对亚当说的。

    苏璎不动声色，“你为什么觉得没问题呢？”

    欧阳晟又向前走了几步，其余的人仍然站在后方，却是逐渐向两边散开。

    又是一副要打群架的态势。

    “因为你们这些废物都是祭品。”

    欧阳晟淡淡地说，“你们的死伤会让主宰在遗迹里现身，将永生的荣耀赐予我们。”

    他说完就眼神冷漠地望着前面两个人，仿佛那是两坨不可回收的垃圾。

    过了几秒钟，苏璎率先回过神来，“为什么你说得这么——不就是变成噬骸者么？”

    草。

    怪不得离开遗迹的人会变强。

    会有所谓的能力得到提升。

    原来如此！

    苏璎不禁想起帕顿六地下的遗迹。

    顾鬃雨用一大堆尸体召唤了卡尔——当然，他不是想变成噬骸者，而是要和召唤对象决斗。

    卡尔显然也属于噬骸者里的“主宰”阶位。

    所以，整个天空星联赛，发生在各个试炼场的打斗，其实都是为了最终的遗迹里的召唤做准备。

    当然区别是，这些参赛者或许不用死掉。

    或者只死掉一小部分。

    ……

    天空星的城市里。

    九号试炼场出了问题，所有监控全部失效，甚至无法收到虚空能量检测器的反馈数值。

    主办方忙得焦头烂额，智脑中控室里人来人往吵嚷声一片，又有人传来消息，说已经证实有中级虚空生物出现。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有裂隙？”

    “怎么会这样？”

    这事尚未传出去，因此城市里尚且风平浪静，客人们吃吃喝喝四处玩乐。

    赞助商特供的豪华住所内。

    烈日集团的保镖们站在走廊里，自动门悄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装潢奢华的房间里，银发少年突兀地现身。

    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惊呼尖叫，或者攻击。

    整个大厅都十分空旷，落地窗幕外呈现出优美的城市景色，墙上的水晶贴饰闪闪发亮。

    两个黑发绿眼的男人坐在沙发上。

    卡尔：“……”

    按理说，他应该杀掉其中一个，威慑另一个。

    然而他不清楚哪个人才知道自己问题的答案，所以他决定先说话。

    反正他可以看到他们心里的想法。

    事实上，他现在也可以看。

    然而最离谱的是，这两个人大脑空空，简直像是两具被停止运行的仿生人躯壳。

    他看完之后，只能得到一些毫无意义的信息。

    譬如那两人的名字，凌红夜和凌焰，烈日集团董事长和他的儿子，除此之外竟然没有别的什么内容了。

    卡尔勉强压住烦躁，冷冰冰地开口：“你们知不知道——”

    等等。

    苏璎那个同学叫什么来着？

    草。

    早知道在她去开门的时候，就应该看看她在想什么。

    卡尔觉得更加烦躁了，“你们这里还有一个人类，我能感应到他的气息，就在这里消失。”

    他停了停，“你们——”

    两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对视一眼。

    “我向你保证，这里一个人类也没有。”

    左边的人说道。

    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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