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
殷嘉茗跟年轻时的赵翠花闹惯了, 被对方用话一激,就真作势要去解皮带扣,“脱就脱, 谁怕谁啊!”
叶怀睿:“……”
他胳膊一横,用手肘在殷嘉茗侧肋处狠狠来了一下, “别闹了你!”
叶怀睿生怕殷嘉茗要是真把裤子脱了,让服务员撞上,招来狗仔队, 赶明儿就该上八卦杂志了。
《知名导演潜规则新人, 公众场合迫其脱衣》之类的小道消息,怕是得刷上头条。
且不说殷嘉茗这会儿还是个没有任何证件的黑户,不宜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就算是为了赵大导演一世英名,他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你就不能跟赵世伯好好说吗!”
叶怀睿训道,“总有些什么事情,是只有你们俩知道的,对吧?”
某种意义上说,殷嘉茗是个耙耳朵。
被他家阿睿一凶,便立刻收拾起了刚刚冒头的那一丁点儿嚣张,最快速度整好了衣装。
“好吧,让我想想。”
殷嘉茗装模作样地一声咳嗽, 清了清嗓子, 然后转向赵大导演,正色道:
“翠花, 你总该记得‘燶皮烧猪’吧?”
赵翠花的愤怒凝固在了脸上。
他愕然盯着殷嘉茗的脸, 嘴唇颤抖着, 似乎想说话, 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我那时候还用‘脆皮烧猪’做暗号,让你来接应我呢。”
殷嘉茗继续说道:
“还好你看懂了,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
赵翠花终于从喉咙中挤出一个短句,可惜声音太轻了,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清。
叶怀睿眼瞅着赵大导演整个人晃悠了一下,仿佛随时要倒一般,连忙几步上前,搀住他的胳膊,将人领到桌子前。
“来,您先坐下。”
叶怀睿给他倒了一杯茶,让脸色苍白的老人压压惊:
“别着急,咱们慢慢说。”
赵翠花端起茶杯,手哆嗦得仿佛突然得了帕金森,杯里的茶水都洒出来了一半。
好在这茶已泡好有一会儿了,不算很烫。
赵导演举杯仰脖,一口将淡青色的茶汤饮尽,空杯子“叩”一下搁回桌上,抬头紧盯殷嘉茗:
“你还知道些什么?”
殷嘉茗一耸肩:
“我什么都知道啊。”
他在赵翠花对面坐下,仔细想了想,“对了,阿公过世以后,我陪你收拾过房子,对吧?”
殷嘉茗口中的“阿公”,就是赵翠花的外公。
当时他们那群小年轻跟翠花外公关系很不错,经常带着些吃的用的零碎玩意儿去看望老人,混得脸熟了,也就跟赵翠花一样,直接管人家外公叫“阿公”了。
赵翠花:“……”
乍闻见“阿公”这个过分熟悉,却许多年无人再提的称谓,赵大导演双眼发怔,仿佛陷入了某种过于久远的回忆之中。
他听殷嘉茗说:
“然后你从阿公床底翻出了两个盒子,里面放着他给你攒的‘老婆本’,一共两万八千二百四十五块六毛,我没记错吧?”
赵翠花:“……”
是的,那笔钱是他外公省吃俭用,偷偷攒下来的积蓄,同时也是老人一生辛劳的全部纪念。
即便已经过去了四十年有余,赵翠花依然记得,当时自己一边掉眼泪一边去数那两只铁盒里的纸钞。
大面额的很少,多是几十几百甚至几块几毛的零钱,林林总总铺开来,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看着热闹,其实加起来并不多——两万八千二百四十五块六毛,约等于他几个月的工资。
翻到最后,赵翠花看到盒子最下面放了一张信纸。
老人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楚,手也在一直发抖,字写得歪七扭八、忽大忽小,比小学生的功课还难看。
他用难看的字迹,给最疼爱的外孙留了一句话:
【留返俾你娶心抱嘅,咪亂使吖!】
——留着给你娶老婆的,不要乱花!
当时赵翠花捏着那张纸哭得稀里哗啦,停都停不下来。
“我还记得,装钱的那俩盒子,一个是陶然楼的老婆饼,一个是利华的鸡蛋卷,没错吧?”
殷嘉茗抬手比划了一下盒子的大小:
“陶然楼那盒,还是你专程坐大巴去城南买的,说是阿公喜欢吃。”
这些事情对刚刚“穿”过来没几个月的殷嘉茗来说,只是两年前的事情,但于赵翠花而言,却整整过去了四十多年。
他看着殷嘉茗用手比出的尺寸,茫然地想:是吗?那两个盒子,原来才这么小吗?
“哦对了。”
殷嘉茗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记得,你真就没用那笔钱,连零头一毛不少,全存银行里去了。就算是在买相机和去读书的时候,缺钱缺得差点要去工地搬砖了,也没舍得取出来。”
他笑着问:
“现在呢?那两万八千两百四十五块六毛还在不在?”
“……在。”
赵翠花竟然真的,慢慢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跟我老婆结婚的时候,已经……不缺钱了。”
老人眼神空茫,仿佛透过殷嘉茗那张熟悉却不敢相认的脸,看到了自己久远到模糊的青春时代,还有那些再也见不到的故人们。
“那笔钱……我一直放在一个存折里,四十年了,没动过……”
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行了,我信了……”
语罢,赵翠花自己动手倒了杯茶,仰头一口喝干,对桌对面的两人挤出一个干涩的苦笑:
“难怪,这段时间,我一直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叶怀睿本以为,赵翠花一定会问殷嘉茗为什么会顶着三十九年前的皮囊出现在这里,没想到他却先感叹开了。
于是叶怀睿问道:
“赵世伯,您说的‘不对劲’,指的是什么?”
赵翠花疲惫地摆了摆手,表情一言难尽。
“说真的,要不是看到茗哥……呃,我是说,阿茗。”
赵大导演忽然意识到现在自己比青春鼎盛的殷嘉茗年长了整整三轮有余,再叫“茗哥”实在不合适了,便改成叫他“阿茗”:
“要不是阿茗出现在这里,我差点觉得自己大概是神经虚弱了。”
赵翠花说道:
“因为,就这几个月吧,我经常会忽然意识到,我自己的脑子里好像多出了一些记忆……”
他想了想,更正道:
“或者说,是某些事情,跟我从前记得的不一样了。”
叶怀睿的身体无意识的往前倾,“您能说得更详细一些吗?”
“就比如,刚才阿茗提过的‘脆皮烧猪’吧。”
赵翠花解释道:
“有一天,我在吃烧腊的时候,忽然想起,我好像曾经帮茗哥打过掩护,那时他给我的暗号,就是‘脆皮烧猪’。”
赵大导演一边说,一边揉了揉额角,好似为了自己那混乱不清的记忆感到了迷惑:
“可当我仔细琢磨的时候,又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连是不是发生过都不敢确定。”
他低低笑了两声:
“我觉得我也就才六十出头,离老年痴呆还有些时日,没至于这么健忘吧?”
赵翠花说道:
“而且,更奇怪的是,案子破了以后,我又仔细研究了一下警察公布的案件详情,才发现一个很重要的疑点。”
然后赵翠花抬起头,目光笔直地看向殷嘉茗:
“我明明记得很清楚,阿茗你是在1982年9月18日中枪落海的……但是,警方公布的详情里,你落海的时间却变成了8月27日,足足早了二十二天!”
赵大导演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问:
“所以,你们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怀睿微笑回答:
“我们请您来,就是为了向您解释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
他熟稔地推了推殷嘉茗的胳膊,“你不是很能说吗?来,给赵世伯说说。”
殷嘉茗立刻点头,“行,交给我吧。”
语罢,还给叶怀睿续上一杯茶,殷勤周到得像个怕老婆累着的模范老公。
赵翠花:“……”
其实以他的见识,如果不是刚才受惊过度,整个人处在混乱到几乎大脑宕机的状态中的话,早该注意到了。
坐在对面的那两个人,关系非常好,好到仿佛认识了许多年的至交好友。
而且,不止仅仅是“熟稔”而已。
赵翠花可是还记得殷嘉茗对兄弟们的态度的。
当年他明明年纪不大,待人接物却像个江湖气十足的老大哥,哪有这般温柔小意、体贴周到的样子?
这忒么……
……简直跟伺候媳妇似的。
赵大导演愣是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雷了个激灵。
——我x!
他在心中自我嫌弃:
一定是在娱乐圈待久了,看谁都像gay!
茗哥……不,阿茗以前整一个钢铁直男模样,虽然也会跟兄弟们勾肩搭背,可从来没看跟谁有过暧昧的样子,怎么可能“保鲜”了三十九年,再出现就忽然弯了呢?
……不不不,等一下!
赵翠花表面平静,内心波谲云诡、汹涌澎湃,脑洞已然开到了太平洋,刹都刹不住。
——现在认真琢磨琢磨,还真保不准……
他细细回忆当年细节,才赫然发现——是,殷嘉茗确实没找过男人,可也从来没正经交过女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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