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德应该承认, 有一瞬间,他是想直接回到他的另一个“家”里的。
不是离超市几分钟,住宅区无数格子中的一个, 位于东京的,悟曾经和他共享过的那个家, 而是除了他谁都到达不了, 谁都不会来打扰, 与世界隔绝的那个“家”。只是……只是因为他最近都在那里度过时间。
但是太简陋。
太狭小, 太黑暗, 太干燥,有硫磺的味道, 没有阳光。
他可以在任何地方,但五条悟不应该在那里。
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诺德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想了些什么。
……爱是危险品。他知道的。
即使如此也没有半点负罪感,理智在一旁说着危险,但理解这是事实也不会生出更多的感触。他被选择了——蓬松的欣快感让他想不起其他的情绪,只是觉得眩晕而满足。再说,就算悟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会生气的,也许还会答应。
这样不是很糟糕吗?
悟太纵容他了。
但理性判断的警告声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他应该可以暂时不去烦恼这些事。这么想着诺德露出微笑。
无论如何, 他回了家。真正可以称为家的那个。
总觉得久违了。
人们常说失去意识的人抱起来更重, 也许的确是这样。悟比他更高一点,昏过去了, 所以软塌塌地靠在他身上, 把悟抱起来有些困难。很久没回家了, 诺德不太记得哪个房间是哪里, 第二次闪现才重新来到床边, 小心翼翼地把五条悟安置在床上。
……被子, 是不是两周没晒了。
年长者有些不安地用手指摸了摸床头柜,还好,没有灰尘。
冰箱里的食物应该都快坏了。秋天的话……可以买些苹果,也许可以做苹果派。
他开始漫无边际地想些事情。
但是都可以先等一等。
……现在想要贴贴。
诺德不太好意思地躺上床,再因为身边另一个人的热度而觉得心满意足。
但是睡着的五条悟并不会回应他黏人的请求,那就稍微有些让人伤感,只是稍微。
信标似乎属于狱门疆所构筑的幻境的一部分,现在已经不在了。做一个新的会很容易,悟也会收下,但是怎么才能确保这个人不会再次离开呢?没有那样的办法吧。
想要被安慰一下啊,拥抱或是亲吻都可以。
所以他靠近了擅自要了一个亲吻。
视线的模糊让人有些茫然。
好像是因为低着头,所以眼泪自然地顺着重力落了下去,没有接触皮肤,所以也没有半点感觉,甚至没意识到。
啊……
诺德觉得羞愧地,小心翼翼地擦去落在五条悟脸颊上的水迹。
并不困,按照在狱门疆之外的时间计算的话,他才刚刚睡醒。充斥着各种各样信息的思绪也让他像踏在云端一样眩晕,过度运转的大脑是很难平静下来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
但他却不可思议地很快睡着了。
并没有睡多久,大概是几十分钟的长度,醒来时不过是早上七八点,短短的时间却让他觉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醒过来那样清醒得不可思议。
东京也刚刚醒,从遥远的街道传来汽车的引擎声,蝉鸣声已经消失,是秋天了。
该和家入小姐说一声——他把五条悟从狱门疆里带出来的事情,也应该让对方来确认一下悟的情况。
他在天元那里留过信标,但没有后续再和对方接触。
高专的辅助监督联系过他,希望他能提交一下祓除咒灵的报告,还说只要数量就可以……一直拖着没有回复。
五条家通辑他的事情……还没有和那些长老友好地谈过,他不希望悟醒来就要因此烦心。
九十九小姐好像和他说过有空想和他聊聊。
找到的诅咒师……啊,这部分悟应该会去处理吗。
之前被放置的,不想理会的,根本不在乎的事情,一件一件地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魔法师窝在床上,慢吞吞地编辑着信息。
发送。
“对方正在编辑”在状态栏闪了一秒,紧接着的是来电。
想也不想地挂断了。
他的大猫正在他身边睡觉,大脑是这样认知着现状的,所以挂掉来电也是理所当然。但离开这里到阳台之外的地方总觉得难以忍受,让没有意识也没有信标的五条悟离开视线这件事难以忍受。说到底,悟不是在睡觉,而是失去了意识……
总觉得自己在纠结一些十分细枝末节的事情。
“家入小姐。”诺德有些拘谨地回拨。
“……这个鬼鬼祟祟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你们没正在干什么吧。”家入硝子噎了一下,“要是在‘干什么’还是挂了吧。”
“不,悟还没醒过来。我的传送——”
“对了,我想起来了。”女性微妙地不太想细听,“那在哪,我现在过去方便吗?”
诺德给出一个地址。
安静了一下。
“是我家。”诺德谨慎地补充。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
接下来是应该去做些什么的,又不是真的黏人到每时每刻都要在一起,他的工坊应该也很安全,但出门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觉得抵触。
无所事事了半天,魔法师开始进行毫无必要的阵地优化,检查书架后的魔法阵,在这边加上几个结界,那边加上几个触发防御。
有人在门口——
一次攻击蓄势待发,下一刻闪现在门外人面前的诺德对上家入硝子的视线。
然后他尴尬地背过手。
“我很抱歉……”诺德为自己的敌意开口道歉。
“我懂,神经紧张,我充分理解,”家入硝子十分无所谓地举着手,好像对他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打断他没说完的话,“走吧。”
反转术式的使用者对诺德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同样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中立地评论了几句。
“虽然我不是真正的医生,”家入硝子见怪不怪地说着,“但你可真像个焦虑的病人家属。”
“……家入小姐不是真正的医生吗?”虽然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冒犯,诺德还是忍不住开口,像个焦虑的病人家属那样。
“放心,”家入硝子头也不回地摆手,“不会把你男朋友治坏的。”
那句话稍微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检查很短暂,用没好气的医疗者的话来说,“是因为五条没什么事——没有受伤,咒力在以正常的速度恢复。大脑没有损伤,考虑到狱门疆内的情况,可能会有些精神混乱吧,不过那家伙一向心大得很,别太担心了。”
并不是说,只是家入硝子作出了没事的判断,诺德就能放松地安心下来。
在五条悟真正醒来,真正开口和他说话之前,他大概是怎么都不能安心下来的。毕竟自称不会受伤的最强咒术师还不是只是几分钟就让人封印了。
但得到他人的保证还是多少会让人觉得轻松。送走了家入硝子,诺德终于可以稍微去处理一些事情——忽略掉空间魔法师每隔几分钟就会回家一趟的事实,他应该算是很正常。
人可以很简单地活着。
只需要水,和食物,然后就可以活着。
在商业社会的帮助下,二者甚至可以合一,商店里就有瓶装代餐饮料,进食的步骤可以在一分钟内完成。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诺德的确想不起来,花费时间准备食物,在餐桌前完成进食这一生理活动的意义是什么。
超市的奶酪试吃促销,奶酪的名字是诺德完全没有概念的一串片假名。对甜点缺乏品鉴力的购物者还是尝了尝,除了两种奶酪的“不同”之外尝不出区别。
——这是法国的布里奶酪,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一款奶酪喔!这是意大利的特莱森萨奶酪,用来做佛卡夏的奶酪,配面包或者做披萨都非常合适!
年轻的女售货员总是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迷迷糊糊地买了食材,按着食谱做成了面包,再放进烤箱里烘烤,定时器按部就班地走着。
悟还没醒啊。
诺德坐在床边,凑近了打量睡着的最强咒术师。
至少五条悟睡得很安稳,不再做噩梦了,也不再在睡梦中皱眉了。
“……别再有下次了,拜托,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尽管如此,他还是低低地说,单方面要求着。
当然,不是说话就能得到回应的,不应该对昏睡中的人有这样任性的要求。
“不能醒过来吗?我很想你……”诺德轻声说,再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虽然这几天也有见面。”
诺德试着俯下身,和睡着的五条悟靠在一起,额头贴着额头,亲昵的举动总是让人安心。
“……我很害怕,悟。”
酸涩像是顺着脉搏扩散到全身,那并不是让人讨厌的感受,既然他的男朋友就在他身边,酸涩也是甜美的痛苦。
想要倾诉,是因为想要得到安慰,也因为,那些是在五条悟醒着的时候反而说不出口的话。
当然——像是浪漫故事一样,只是因为呼唤就能让昏睡之人醒来,诺德并没有期待过这样的事情。
也因此,当冰一样的苍天之瞳茫然地睁开,再看向他,诺德也少见地有些——意外到不知所措。
接着,五条悟懒洋洋地露出微笑。
摄人心魄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明明上一刻还因为刚刚醒来而困惑,在看到他时又好像一下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没什么力气的手臂抬起,哄着他一样给了他一个拥抱。
“嗯,醒了醒了,为了你醒过来了哦。”五条悟在他耳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