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这一桩悬案后,太子转向许久没有出声的叶凤泠。
堂前氤氲,美人羸弱,纤细婀娜立于烛光灯火,能看到美人瞳目盈盈若秋水,专注而沉痛地注视跪的一动不动的可怜丫鬟。
;好吧,既然如此,那假山后偷香之案就算结了,这边这位……太子有些牙疼,他颇有些不满意地瞟了眼秦琰,一个两个,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还不赶紧来擦屁股。
成功接收太子暗示的秦琰,走到叶凤泠面前,深深鞠躬,他眯起眼,笑道:;叶三小姐,我同你的丫鬟,刚刚已经——你看,如此良辰日,不如成全了我们,我以妾礼迎她入门如何?
其实,秦琰和秦夫人商量的是让紫苏做通房丫头,但此刻他一见叶凤泠的花容月貌,心里就暗暗叹息,为何当时同他在茅草屋幽会的不是眼前佳人呢,罢了,为了博佳人一笑,就给个妾室的位置吧。
听到秦琰要以妾礼迎娶紫苏,众人都吃了一惊,尤其秦夫人,直接啪得一声拍到椅臂上。只是还不待她反对,叶凤泠就开口了:;秦世子,紫苏并不算我的丫鬟,她从没和我签过卖身契。她的婚事需要她自己点头。但在这事之前,我还是要问问,你说你是被俏丽丫鬟引至茅草屋的,你确定那俏丽丫鬟就是紫苏么?我同紫苏一直都在一起,直到遇到三皇子。行错事不可怕,但若是被设计不明所以地行错事就是愚蠢了。
秦琰摸了摸头,他确实有些糊涂,隐约记得当时看到之人并不是紫苏,但是他清醒过来时,身下的女子却又是紫苏。
正当他不知如何回答叶凤泠时,门外传来一道温厚男音:;光刚刚去茅草屋走了一圈,意外地在屋里桌下找到这个。
众人抬目看去,韩齐光自外面走来,他带来的东西被呈现,叶凤媛面色骤白。
纪夫人叫人来验,证实这一坨黑乎乎的东西是没有燃烧彻底的依兰香。与此同时,洗砚又从外面扯进来两个小丫鬟,她们一个说是绣屏给了她银票,叫她引着秦世子去到茅草屋,又一个说绣屏让她去找纪夫人说寻不到叶三小姐。
至此,终于真相大白,秦夫人怒不可遏,胆敢给国公府世子下药,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她一叠声要把绣屏扭送官府,继续追查背后指使之人。
太子和纪夫人忙按下秦夫人。
众人目光又回到绣屏身上,见她掩脸哭着不说话,叶凤媛忙抢步上前,扯过绣屏,一巴掌扇到脸上。
;啪——
;你这个贱婢,到底安得什么心,为何要害我的三姐姐,又离间我们姐妹,是不是有人指使你?你说啊——叶凤媛心知,事到如今,绣屏已然保不下,她寄希望于拉下另外一人。
她对绣屏使眼色,示意绣屏指证指使她的人就是在场的另一位叶府小姐。
叶凤泠却似乎早就算到叶凤媛会如此,她款款向前,轻声,;四妹妹,怎么不等绣屏说话,你这样着急作什么?
被堵得哑口无言,叶凤媛讪讪,被王夫人身边丫鬟硬拽去一旁。
绣屏不敢置信瞪大眼,短短工夫,她就经历了从仙宫到地狱、又从地狱到炼狱的过程,四小姐变脸之快、狡辩之急让她心惊又心凉。如果说刚刚不允她嫁给喜宝是不忍她离开,现在这样甩手推她承担所有,无疑是把她的性命弃若敝屣,说好的主仆情深、说好的有富同享有难同当呢?
;看来不用刑,这个丫鬟是不会招了,不如就按秦夫人所言,送去京兆府吧,也还秦府一个清白,不然,堂堂公府世子就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未免可笑。苏牧野闲闲道。
众人深以为然。
绣屏再也忍耐不住,她跳起来,张开就道:;其实,这事就是四……
不待她说完,王夫人遽然站起来打断,;今日之事,涉及我府两个丫鬟,按理说就是我叶府同秦府之事,刚刚已经让大家听案断案半日,也够乐呵了,后续的事就不劳各位费心,由我和秦夫人私下商议再作定夺。
王夫人的话算是为这事盖棺定论,太子和纪夫人都无话可说。
就在议事堂中的众人们陆陆续续向外走时,大家突然听到一声惊呼:;紫苏,不要——
触目所及,那个一直蜷缩不动、不言不语的紫衣丫鬟,用力朝议事堂的柱子撞去。
;噗通——沉闷之音传来,她歪头倒下,额头鲜血如注——
;紫苏!叶凤泠惊呼,她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叶凤泠这一晕,足足晕了一日一夜。
当日,从她在蹴鞠场上被撞、被踩,又经历一番激烈搏斗,早就有些支撑不住,猝不及防亲眼见紫苏撞柱而亡,眼前便一阵阵发花,看见的画面越来越模糊,在听到一声焦急呼唤;阿泠后,旋即落入一个极温暖的所在。
京都的秋,翻叶成飞。
清晨被子里的冷意令叶凤泠陡然从梦中惊醒,她梦到紫苏抓着她的手,嘤嘤哭泣,说自己好冷好痛。
微微动了动身子,肩膀和手上的钝痛瞬间席卷全身,疼得她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月麟。叶凤泠出声唤道。
外面咚咚咚的脚步声显得急切,不过片刻,叶凤泠就见到一张被泪水泡过有些浮肿的脸。月麟跪在床榻前,嘶哑地唤道:;小姐,你可醒了!吓死我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叶凤泠想起晕过去之前的事,心里一阵刺痛。
;紫苏她?
这话一出,叶凤泠就看见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月麟眸中涌出。
;老夫人说紫苏不是叶府的丫鬟,三夫人也说紫苏不是柳府的丫鬟,最后——最后是苏府一个小厮把紫苏的尸体暂时放到城外义庄上,说一切等小姐醒了再作计议。月麟哀婉道。
闻得此言,叶凤泠又闭上眼睛,朝里侧躺着。
紫苏,那个爱笑爱闹、从来围着她叽叽咕咕不停的紫苏,永远的不在了。那个会嚷着;小姐,你又混说,喊着;小姐,你快来瞧的俏丫鬟,永远的消失了。
许多个悲苦时刻、许多斛伤怀时光,都在紫苏的嫣然笑语中,变得轻快,变得充满阳光。而现在,她还在这个世界踽踽独行,那个能带给她阳光、像妹妹、亦像好友的贴心丫鬟,用了一种最决绝的方式,选择为自己鸣冤。
紫苏,一定能变成天空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吧,她最喜欢黑夜中映照万里的璀璨明星了。
又咸又苦的泪水,一滴滴漫过眼睑,一滴滴落到床榻上,被子里的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淹没叶凤泠全身,将她沉溺在万丈深渊之中。
这边叶凤泠正在孤自饮泣,苏府的花园里,立着两位俊颜修眉的公子。
早晨还是阴阴的天空,在乌云飘走后,越来越明亮,似乎想要用灼白奋力推走即将到来的寒冷。
园子里的花草都快到了颓败的时候,稍微卷边的落叶随风扬起,又打着旋落下。
苏牧野刚刚下朝回到府里,便看见逐渐枯败而去的皂角树下,站着一袭石青色直缀的青年,温润如玉、气质随和。
苏牧野眸光暗闪,只一瞬间,他就恢复如常,;表哥,今日怎地没有温书,找我可是有事?
看到苏牧野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韩齐光淡淡笑笑,他负手看着苏牧野道:;偶尔也想踏秋赏美景,克己有没有空同我一起?
苏牧野欣然应邀。
两人并肩而立,踩在铺满一地的枯叶之上,咯吱咯吱。
;克己,同叶府三小姐很熟?前日听你喊她阿泠?韩齐光踌躇半晌,最后还是一鼓作气说出心底疑问,他不太习惯打官腔。
苏牧野瞟了瞟那双清澈如洗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他自己的影子。
垂下眼眸,苏牧野惯常玩笑,;不算不熟,她是牧妤的师傅,我们在外面街上遇到过几次。怎么,表哥,很介意?
韩齐光一咽,苏牧野如此直白,反而让他不好继续问下去,其实他很想问,为何你会叫她阿泠——
看清韩齐光脸上的纠结,苏牧野面上笑容渐渐敛去,缓缓道:;表哥,春闱在即,此刻你应该专心温习功课,毕竟你身上,不光有姑母数十载年华的守候,更有江南韩氏一族的希望,还有苏国公府的期待。这个时候为了别的事分心,实在不值当。
说着,他一手勾住韩齐光肩头,轻声,;如果表哥你温书累了,我可以带你去个好地方,让你好好放松一番。
苏牧野心知韩齐光对叶凤泠的心思,但他轻点又不戳破。无论他对叶凤泠的心思到几何,都不愿同自家表哥因此生分。在苏牧野看来,感情的事,最重要的不是对手如何,而是对方的心到底在谁身上,他的目标,从来不是韩齐光,而是叶凤泠。
韩齐光才学彪炳,早晚拜相入阁,以他的才华,日后很有希望成为一代鸿儒受人尊崇,可惜他看上了与他不同路的叶凤泠。叶凤泠的不凡注定了她要同权力争斗挂钩,相依相伴,否则她无法保全自身,甚至都无法平平安安活下去。
只是这些,还没有经历过宦海沉浮的韩齐光并不懂,苏牧野也不想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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