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韩齐光离开后,苏牧野迈步进了自己院子,洗砚从门侧闪现,拱手道:;主子,小的特来领罪。
苏牧野恍如没有看见他一般,径自朝屋里走去,洗砚心下大急,知道这次恐怕不能善了,疾步跟了上去。
进屋后,洗砚左顾右盼,发现墨盏不在四周,他耷拉着脑袋,瑟瑟秋风里,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可他不敢去擦。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苏牧野才在椅子上睁开眼睛,凉凉道:;说说你哪里错了?
洗砚片刻不敢耽误,蹭地跳到苏牧野跟前,;主子,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不把你让我看好叶三小姐的话当耳旁风,不该不派人盯着叶三小姐去哪里,不该——
苏牧野活动活动脖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哦。
简简单单一个字就让洗砚卡了壳,他瞪大双眼,脸憋得通红,最后只得喃喃道:;主子,你罚我吧。
苏牧野冷冷道:;我确实应该罚你,明明我嘱咐你去看好她,结果先是让她跟着一个小丫鬟乱跑,再又让她陷入茅草屋,最后她干脆失踪了,我的命令,你就是这么遵守的?还是说,你觉得你可以为我做主张,在我的命令里挑挑拣拣去执行!
;属下知错!洗砚迎头感受铺天盖地的冷意和气势,仿佛有一百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可偏偏他想咬舌自尽都不行,舌尖打结,说不出话来。
;哼,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都看不住,我要你还有何用!苏牧野眯着眼远眺,望窗外秋风阵阵,半晌后才道,;去抄写一千遍心经,再去领家法,日后如果你还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你就不用在我面前做事了,不如去战俘营?
洗砚心一松又一紧,战俘营么?
万幸有处罚,有处罚就证明自己还有救。
;你刚刚听到我同韩齐光说的话了?苏牧野垂眼看着正要退出去的洗砚。
洗砚心里一突,只得停下脚步,;是。
苏牧野垂眸看着茶盏里自己眼睛的倒影,像是十分困惑,;你有没有发觉,我最近花了很多心思在这些零零碎碎的事上。
这个好难回答,要说零零碎碎的事,为苏老夫人去江南找几盆花算是,为叶三小姐的丫鬟找义庄确实也算。洗砚不安地看了苏牧野一眼,大气也不敢喘。
;呵,韩表哥,总是这样光风霁月,怎么让我有机会翻盘呢。苏牧野盯着屋里浮动的斑斑日光,一贯灼灼桃花灿的眼眸,逐渐幽深起来。
他心底对韩齐光生出一丝丝的嫉妒,这份嫉妒源自何处,他还不知,不过他很清楚,有些事、有些人,如果他想要,别人就一定没有机会。
至于叶凤泠,苏牧野眼睑微垂半晌,他轻声问洗砚,;你说我要不要把叶三小姐娶回家呢?
洗砚内心暴汗,膝盖一软,就又跪倒在地,他心想,你堂堂国公府世子、长公主之子,陇西苏氏的嫡长孙,太后今上面前的红人,这个问题需要想么?明明全在你一念之间。但转念一想,主子多年游戏人间,却从没见对谁上心,他有这种想法……不会是真动心了吧?所以在慎重考虑这门婚事的可行性?
这样的事情,苏牧野尚未看清,可一直随侍左右的洗砚看戏看全本,心中门儿清,只是清楚后,他更不敢宣之于口,只能静静跪着。
苏牧野挥手让他出去,洗砚顿时如卸下千斤重包袱一般,急急往后退,等退出到屋外,立刻飞奔跑走了。
叶凤泠真正从床榻上爬起来,不再昏昏沉沉地哭喊;紫苏时,距离从镇国公府庄子回来已经过去三日。
这三日期间,当日在场诸府均送来药材补品,宫中太后还专门遣太医来为叶凤泠扶脉。
秦国公府不仅送来几匣子的老参、燕窝一类,更送来一抬的赔礼。赔礼被放在宜秀居的院子里,无人理会。
众多药品和礼品之中,月麟小心翼翼捧过来一只檀木盒子,;这是苏国公府送来的,来人专门叮嘱要单独交给小姐。
叶凤泠不太在意地打开,里面装有一只乌木发簪。发簪通体乌润发黑、整根都阳雕舒卷云纹,精致、古朴、温和、淡雅。
她捻起发簪,仔细瞧了瞧,竟是越看越喜欢,这乌木质地极好,触之即可感受到它的润盈,握在手里很舒服。
;小姐,不如今日就簪这个吧。
叶凤泠淡淡应了声,月麟小心翼翼接过乌木簪,簪入叶凤泠发间。
缠绵病榻几日,叶凤泠挑不出瑕疵的脸也变得苍白无生气。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拒绝了月麟再抹一些胭脂的建议。
这几日,叶凤泠病得晕晕沉沉,三夫人柳氏只在她刚刚被送回叶府时来过宜秀居一趟,现在又躲去抱病在床,无法理事。
叶凤媛开始被禁足在桃花坞,在王夫人同叶老太爷和叶老夫人长谈后,她被塞进了一辆青釉马车,送去郊外庄子上,对外宣称叶四小姐患了重疾。
叶凤泠静静侧躺在塌上,盯着地上透过窗格照射入室的日光,默默出神。
她这一世虽然对叶府没什么感情可言,可毕竟在一起一段时间,现在她被设计陷害险些丢掉清白,贴身丫鬟不堪被辱触柱而亡,叶府的处置依旧不痛不痒,她真的心凉了。
几日里,一帧帧画面不断在眼前闪过,有上一世的委屈窝囊、有这一世的不甘心寒,叶凤泠以为她撑不过来,但哭着哭着,她也渐渐想通了——退缩绝不再是她的性格,但仅仅不退缩还不够,同叶凤媛相比,她还是过于善良,缺少破釜沉舟的气势。
叶凤泠吐出一口气,想翻身睡去,去梦里向紫苏道歉。
;三小姐,王夫人来了。鲁妈妈在门口通报道。
叶凤泠忙在月麟的搀扶下起身迎出门。
王夫人看了眼停在院子里的秦府赔礼,才携着叶凤泠走进屋内。
;手上和肩膀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让丫鬟给你换上追风虎骨膏,这是你大伯父日常带在身边的西北名药,说是灵用的很。王夫人脸带笑意,温言关怀。
;谢大伯母关怀。叶凤泠复又对王夫人行礼,冷凝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些,她轻轻道:;只是点小伤,劳大伯母为我担心。紫苏的事……
叶凤泠现在对身上的伤无所谓,只关心紫苏一事。她身边就一个月麟,日日忙着照看她,外面发生什么、如何传播镇国公府庄子上的事,她们一概不知。
王夫人叹了口气,才道:;紫苏这个丫头……可惜了。屋内无人说话,一时寂静可闻,只听到几个丫鬟嘤嘤哭泣之声。
叶凤泠却没有落泪,她不想再要这些无谓的缅怀,;紫苏她命薄,本就是我在路上捡回她救了一命,现在她是去往极乐世界,不用再受苦受罪了。
闻言,王夫人松口气,颔首:;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这次好在你只受了些皮肉伤。日子要往后看。老夫人让我来看看你,顺便跟你说,长辈们知道这次你受了委屈,事情都是四丫头和绣屏那个贱蹄子做的,绣屏已经被卖作娼妓,四丫头也被送去庄子上了,泠丫头,这事,你就让它过去吧。
心中冷笑连连,又是让她大度隐忍,叶凤泠没有吭声。
王夫人迟疑一会儿才道:;还有一件事,昨日晚间,秦国公府登门,想定下你和秦琰世子的婚事……
这话一出,叶凤泠大吃一惊,她腾地抬起美目,满是惊怒。
王夫人光看叶凤泠的神色,也看得出她对这门婚事的拒绝,她握着叶凤泠没有被包扎的手,缓缓道:;泠丫头,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所以昨夜我已力劝老夫人,不应这门亲事。但我想告诉你,经此一事,你的声名势必会受到些影响,可能一年半载的,都不会有高门上门提亲,除非有人不在意秦国公府。
王夫人话里的未尽之意,叶凤泠心领神会,京都能不在意秦国公府的人家,统共那么几个,又都拐着弯儿的或同叶府有亲、或同秦国公府有亲,更不会来提亲的。叶凤泠好不容易通过千秋宴摘得;洛神赚得的好名声,打水漂了。
其实还有叶凤泠不知道的内情,王夫人欲言又止。昨日夜间,不仅有秦国公府的人登门,宫里还来了人,太后身旁的婆子专门叮嘱叶老太爷和叶老夫人要好好照顾叶三小姐,要叶三小姐养好病进宫去陪太后说话。
如此一来,叶老太爷和叶老夫人更不敢仓促定下叶凤泠的婚事了,他们想到宫里太后跟前的三皇子,暗暗猜测着。
王夫人想了半晌,挥手令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出去,才道:;现在京都表面烈火烹油,实则因储君一事,暗流汹涌。咱们府上几个丫头的婚事,宁愿迟一些,也不能出岔子。你伯父专门从边关来信,直言等明年春闱后再议你们的婚事,泠丫头,你自己要心里有个数。
;嗯。叶凤泠声音平平的应了一声,淡淡道:;伯母说的话,我记住了,能不嫁秦世子,我已对伯母感激不尽,至于我的婚事,等以后再看吧,毕竟最终决定我嫁给谁的,不能是我自己。
;也不是,若你有中意之人,伯母自然会替你全力周旋。女子一生,嫁人如同第二次新生,伯母不会放任你不管的。王夫人说完,抬手为她掠起耳畔碎发,不由得瞥到叶凤泠头上的乌木簪。
今日过来主要就是为叶凤泠婚事,半年多来,叶凤泠送香陪伴不是没有感动她,长日寂寞,深宅内院能有一个相谈甚欢的人,是她的幸事。就算为了这份善缘,王夫人也愿帮叶凤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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