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她那意味不明的呵是在呵什么,绕出书市,叶凤泠想把银子还给苏牧野,可他按住她的手,笑道:不如阿泠请我吃晚食吧。
吃吃晚食啊?
会不会要花很多钱?
勤俭的叶凤泠心头瑟瑟发抖,苏牧野的奢靡纨绔,她不是没见过,心头微虚,她又想拒绝。
苏牧野目中了然,他拂去叶凤泠头顶的一片落叶,俯下身,盯着她濛濛泠眸,柔声,放心,吃不了你多少钱,就寻个面摊,请我吃碗面就行。
一碗面?
行么?
叶凤泠才不信苏世子会这么好说话,对上苏牧野了然含笑的目光,她忐忐忑忑又支支吾吾,瞟他一眼又一眼:真的?你会这样好说话?
苏牧野蹙眉,心情复杂:他很不好说话么?他怎么不记得了。
怕苏牧野再改主意,叶凤泠赶紧点点头答应。苏牧野便领着叶凤泠穿街走巷,带她走到一个不起眼的面摊前。
这个面摊坐落在角落里,可怜兮兮只支着两张桌椅,就算现在正是吃晚食的时间,这里也冷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晚霞旖旎,人间天上起清风。
领叶凤泠坐下,苏牧野朝煮面老妪道:两碗素面,一碟酱牛肉。
叶凤泠忧心忡忡,她低声问:这里能好吃么?都没有人
苏牧野却成竹在胸,他咧嘴笑,等会吃了就知道了,这家素面摊开了有三十多年,还是我祖父带我来吃的。
听到这话,叶凤泠才放心,她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停留在对面的苏牧野身上。
苏世子一身锦衣,同这简陋小面摊,实在不搭配,但他自己却不以为意,熟门熟路地倒水涮竹筷、倒茶涮茶碗,最后把涮好的竹筷放到叶凤泠面前的碗上,又给她倒了杯茶。
这样违和而诡异的画面,让叶凤泠不由恍惚,仿佛今日吃面只是苏牧野日日吃面之中普普通通的一顿
你常来这里吃面?她忍不住问。
以前常来,近一年来得少了。这茶是普通的茶叶沫子沏的,你可能喝不惯,不用勉强。苏牧野道。
还以为你不会来这种面摊吃面?叶凤泠低声。
叶凤泠的话让苏牧野掀眉撩望一眼,我怎么不能来这种面摊吃面?只要面做得好,就值得被尊重、被善待。
话是没错,但是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等两碗素面上桌,苏牧野又亲手给叶凤泠淋上几滴麻油。对于苏世子的细心,叶凤泠早在苏牧妤那里有体会,她也不客气,拿起竹筷就下筷子。
一口下去,唔,好吃!
汤头醇香、素面入味又煮的软硬适中,配上香味浓郁的麻油,让人欲罢不能。
叶凤泠见苏牧野又加了桌上的辣子和醋,也跟着要放。
刚伸手就又被拉住,这家的辣子是西北的做法,你先放一点点,尝尝看再说。
叶凤泠闻言,丢开苏牧野的手,挑起一小匙辣子,放到面碗里。
唔,好好吃!
吃着吃着,叶凤泠就忘记了身边还有别人,埋头同一碗素面和一碟酱牛肉苦战。
等她终于称心如意的取得面战胜利,放下竹筷后,耳畔又响起声音,不尝尝汤么?
叶凤泠觑一眼身边之人,探头看,苏牧野面前的碗让她瞠目结舌,里面空空如也,不仅面没有了,汤都没有了。
唔,她抿唇有些犹豫,从小到大,尽管也曾为了含香馆在外面行走,和商贾打些交道,但在街边吃面已经是突破了,吃完面还端着碗喝汤,叶凤泠内心压力好大
对面的苏牧野一直笑眯眯盯着她看,好整以暇地看她内心在维持世家小姐体面和要美味不要面子之间苦苦挣扎。
最终,叶凤泠到底抵挡不住鼻尖飘过的一阵又一阵香味,端起碗,轻轻抿了一小口。
果然好好喝!
可她眼中犹豫更甚,狠狠心,使劲把汤碗砸到桌上。
然后扭头看别处,再不看汤碗一眼。
苏牧野忍笑,他叫来老妪结账。
老妪颤巍巍走过来笑道,公子好久没来,我还说是不是又出远门了,这是公子的娘子么?生的好俊,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一听这话,叶凤泠脸迅速涨得通红,她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
余光看到叶凤泠的大红脸,苏牧野神色不变,只朝老妪含笑道:她不是我娘子,今日第一次带她来吃。
两人付过面钱,才慢慢往回走着。
太阳渐渐往下落,街上行人匆匆赶路,小贩们收拾摊位,市井烟火气在眼前弥漫。
身边公子低眉敛目,气度自华,如美玉般琳琅生辉,偶尔遇到朝他媚眼横飞的秋波,公子唇角噙笑,笑笑致意。
今日去翠云楼做什么?苏牧野垂首瞥一眼看街景看得目不暇接的叶凤泠。
叶凤泠楞了一下,她正在暗暗记路,为了下次能自己来吃面,她一定要把路记好,回去就画下来。
听到苏牧野的问话,她就知道对方早在翠云楼就看出来是她了,但她又不明白自己都带了帏帽,怎么还能看出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都带了帏帽。叶凤泠嘟囔。
呵呵,你身上的香味同别人不一样,走过一闻便知。你还没回答我,你去翠云楼做什么?苏牧野跳过叶凤泠的转移话题,目标明确。
心里翻了个大大白眼,叶凤泠只得道:去见香玲珑的佟掌柜,她要盘下我的含香馆,被我拒绝了。
为何拒绝,佟掌柜一向大方,出的价应是不低,卖了赔钱的含香馆,重新开家铺子不好么?苏牧野问道。
这个方法,她不是没有想过,而且确实是最有利于现在叶凤泠的一条路,但她只要一想到含香馆的牌匾要被交到别人手上,心头就涌上无穷无尽的难受。重活一世,含香馆承载了她太多的希望和心力,在活过来的最初几年,含香馆就是她活下去的信念。但这些不能对人言。
钱财对我很重要,但还有些东西比钱财更重要。含香馆是我和向师傅的心血,我不会把它交给别人的。叶凤泠坚定地回答。
哪怕它让你赔尽身财?陷入数不清的麻烦?
嗯!叶凤泠点头,她停下脚步,仰头对上苏牧野的目光,就算没有含香馆,也会有别的麻烦会发生,人活着,不就是走过一个又一个坎儿、趟过一条又一条小沟么?如果因为怕麻烦就不要它了,那和因噎废食有什么区别。再说,就算我运道儿不好,最后赔光了,那我也赚到了经验和阅历,可不是一无所获。
坊门上灯笼已高高挂起,烛火点点,苏牧野眸中星星点点的光亮一下袭过来,叶凤泠只觉心头微动。
她定定神,身边之人又问她,那照你这样说来,你便是那种一往无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了。
似水目光如影随形。
叶凤泠怔愣一下,也不是,只是含香馆这事上我有点儿死心眼儿。
噢,所以别的事上你不会死心眼。譬如韩表哥那里,阿泠拿得起放得下,刀切斧砍一般,丝毫不理会韩表哥的一往情深么?清越男音响起。
叶凤泠全身的血液都跳跃起来,胸口凝滞,她惊疑不定地看苏牧野。
对方回她一个慵懒又华贵的微笑,不用担心,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韩表哥温厚清朗,家世、才学、品行皆百里挑一,如你上次所言,你此时正是缺个夫君危急之际,为何会突然对韩表哥态度冷淡下去,这不符合你一贯趋利避害的本性。
叶凤泠肩膀微微发抖,只一次探病,短短几句话,敏锐如苏牧野,就觉察她对韩齐光心意的变化。
你上次说,要寻一心一意的夫君,我虽不知韩表哥未来会如何,但依我对他的了解,三心二意于他,很难。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夫君人选,你为何要放弃?苏牧野直直盯着叶凤泠问。
叶凤泠脸僵住。
苏牧野也不着急,又一次放慢了脚步,大有不说这场回程就会永不到尽头的意思
这个男人好讨厌!
每次都问她她最不想回答的问题。
叶凤泠想做戏,将手一甩,就想加快脚步往前跑,可谁料对方早有准备,一把抓住她,前面抓她都是隔着衣袖,这次苏牧野却是直接抓住她的手。
肌肤相触,两人皆是心头一颤,顿时过电般,叶凤泠只觉手被包裹进一团火热,灼得她颊畔生红。
我要知道!苏牧野沉声道,乌睫下眼若深海,盯着叶凤泠。
风吹叶落,日落月出,他俯眼望她,看到睫毛轻颤,看到她怔怔然,脸颊一点点变红。
等了良久,才听到她低声轻道,我不会找一位会因妥协和让步而置我于尴尬境地的夫君。现在是让我为了权贵之意而舍弃紫苏牌位,以后可能就是为了其他而牺牲我自己。这样的妥协,我无法容忍。
再说,既知日后无法接受,何苦还要任其发展,及时掐灭没有希望的感情才是对这段感情最仁慈的做法,毕竟这样就不会反目成仇、互相憎恨。
头顶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许久,才缓缓移开。
叶凤泠瞬间丢开覆于她手上的手,趔趄后退,退出三五步,才看清苏牧野那长睫似蛾翅,眼神晦暗看不清。
两人皆沉默半晌,苏牧野忽然抬起手,伸过来。
叶凤泠身子一绷:
她下意识里,苏牧野虽然外表风流,实际上确实似乎没有害过她,他便是要作什么,应该也不会伤害她。
是以她仅怔愣,没法反应。
苏牧野的手落在了她鬓间的那支雕玉兰花玉簪上。
他因常年握笔而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触碰上那歪了的玉兰花玉簪,然后帮她扶正,扶正之后,便撤回了。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让叶凤泠来不及阻止,也来不及说什么。
自爱临风皎皎,笑溱洧、芍药纷遗。
藐姑射,肌肤凝雪,烟雨画楼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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